我對福爾摩斯的熱愛從七歲開始,熱情到今日不減。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和我媽一起摘豆角,她給我講《花斑點帶子》,說到黑夜之中,那個妹妹又聽到了姐姐臨死前聽到的口哨聲-----那種恐怖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我愛舊版福爾摩斯的灰色封麵,鷹鉤鼻的側影,冒著一縷輕煙的煙鬥。後來在倫敦貝克街地鐵站,看到那兒的牆紙上都滿是這個側影。我站在那兒看得會心而笑。貝克街221B自然也參觀過,看到世界各國書迷寫來的信件——在所有這些人心裏,這個人真的存在過,並且直到今天依然在蘇克塞斯養蜜蜂。
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高個子,長手指,衣冠楚楚,瘦削但強悍。我喜歡他的驕傲,對智力不如他的人不加掩飾的不耐煩,他那種洋洋得意的嘲諷口氣…
…
我喜歡他機器一般地控製情緒,因此偶爾流露出溫暖情感時就格外動人。喜歡他總是保密到最後一分鍾,戲劇化地展示案件的結果,看著大家驚喜難當,而自己象小孩子一樣搓著手,眼睛發亮。喜歡他聽到真心讚揚時會激動得臉上發紅,可還是要習慣性地嘴硬。我喜歡他蔑視社會規則,得到他同情的罪犯他會自己充當法官,而讓華生做陪審團,宣布對方無罪。喜歡他接案子總是隨心所欲,不在乎對方身份貧富,甚至對權貴格外不留情麵。除此之外,他竟然是小提琴高手,沒事兒還打點毒品自虐一下,買糕的,夫複何求啊?
若幹年來我一直以正直的眼光看待福爾摩斯和華生,我喜歡他們之間那種極為溫暖極為有趣的關係。我們的醫生對偵探無條件的包容和敬佩,而偵探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些的同時,又總是讓人無可奈何地言辭譏諷、毫無耐心(當然這種時候他實在也是可愛極了)。不過他完全知道醫生的底線,在醫生為數不多的幾次真正炸毛時,他又會忽然之間變得極為善解人意。當然,隻要他願意,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會安撫人心。
《三個同姓人》那個故事裏,華生意外受傷,福爾摩斯忽然間的真情流露就不必說了。我最喜歡的一段其實是《巴斯克威爾莊園的獵犬》中,華生被福爾摩斯派到莊園,進行獨立調查。承擔著沉重責任的華生十分努力地進行著調查,兢兢業業地寫了許多報告發往貝克街,與此同時,他發現了山中潛伏了一個可疑人物。他找到了這個人藏身的石屋,並且持槍守候在黑暗中。結果,來的人是———
後來,我終於聽到他走來了,遠處傳來了皮鞋走在石頭上所發出來的得得聲,一步又一步地愈走愈近了。我退回到最黑的屋角去,手在口袋裏把左輪的槍機扳好,我決定在能看清這人以前不使自己露麵。那聲音停住了很久,說明他站住了;後來腳步聲又向前走來,一條黑影由石屋的開口處投射進來。
“真是個可愛的黃昏,親愛的華生,”一個很熟悉的聲音說,“我真覺得你到外邊來要比呆在裏麵舒服得多呢。”
我屏息在那裏坐了一兩分鍾,簡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後來,我的神誌清醒了,也能夠說話了,同時那極為沉重的責任好象馬上從我心上卸了下來。因為那種冰冷、尖銳和嘲諷的聲音隻可能屬於那個人。
“福爾摩斯!”我喊了起來,“福爾摩斯!”
“出來吧!”他說道,“請當心你那支□□。”
我在粗糙的門框下麵弓著身,看到他在外麵的一塊石頭上坐著。當他看到我那吃驚的表情的時候,他那灰色的眼睛高興得轉動起來。他顯得又瘦又黑,可是清醒而機警,他那機靈的麵孔被太陽曬成了棕色,被風砂吹得粗糙了。他身穿蘇格蘭呢的衣服,頭戴布帽,看起來和任何在沼地上旅行的人完全一樣,他竟還能象貓那樣地愛護著個人的清潔,這是他的一個特點,他的下巴還是刮得光光的,衣服也還象是住在貝克街時一樣的清潔。
“在我的一生裏,還從沒有因為看見任何人比這更快活過。”我一邊搖撼著他的手一邊說著。
“或者說比這更吃驚吧,啊?”
“噢,我隻得承認吧。”
“其實並不隻是單方麵感到吃驚呢。我跟你說,我真沒有想到你已經找到我的臨時藏身之所了,更想不到你已經藏在屋裏了,直到我離這門口不到二十步的時候方才發現。”
“我想是由於我的腳印吧?”
“不,華生,我恐怕還不能擔保能從全世界人的腳印裏辨認出你的腳印來呢。如果你真的想把我蒙混過去的話,你就非得把你的紙煙換換牌子不可,因為我一看到煙頭上印著‘布萊德雷,牛津街’,我就知道了,我的朋友華生一定就在附近。在小路的邊上你還能找到它呢。毫無疑問,就是在你衝進空屋的那個緊要關頭,你把它扔掉的。”
“正是。”
“我想到了這點,而又素知你那值得佩服的、堅韌不拔的性格,我就準知道你在暗中坐著,手中握著你那支□□,等待著屋主人回來。你真的以為我就是那逃犯吧?”
“我並不知道你是誰,可是我下定決心要弄清這一點。”
“好極了,華生!你是怎樣知道我的地點的呢?也許是在捉逃犯的那晚上,我不小心站在初升的月亮前麵被你看到了吧?”
“對了,那次我看到你了。”
“你在找到這間石屋以前,一定找遍了所有的小屋吧?”
“沒有,我看到了你雇用的那小孩了,是他指給了我搜尋的方向。”
“準是在有一架望遠鏡的那位老紳士那裏看到的吧。最初我看到那鏡頭上的閃閃反光我還弄不清是什麼呢。”他站起來朝小屋裏望了一眼,“哈,卡特萊又給我送上來什麼吃用的東西了,這張紙是什麼?原來你已經到庫姆·特雷西去過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