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的二月,立春節氣過去了一個多禮拜,山城的冷空氣還是一陣一陣的,盯著人身上每一處可以擠進去的空隙往裏灌風,群山環繞的甕城,擋住了人窺探外麵的視線,也擋住了南來的春天。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把身上的大衣往緊裹了裹,推開一家照相館的門走了進去。
“有人嗎?”她站在門口一尺見方的櫃台前往裏望了望。
“有人有人,要拍照是嗎?”
一個穿著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一邊說,一邊搗鼓著手裏的一台相機。金色的細框眼鏡下,一雙眼睛隨著臉上的笑意眯成一條縫隙,一邊說著話一邊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女孩,又低頭擺弄起機器。
隻一瞬間,她便癡癡的怔住了,像意識被抽離,隻剩下一具肉體,無知無覺,任憑一股洪水,將自己包裹,淹沒,沉到黑漆漆的水底。先是感到嗆水的疼痛,越來越巨大,到達某個巔峰後,一切感覺都瞬即消失,而雙眼仍可以看見,她看見自己在水裏如水草一樣的發絲糾結成一團,看見手指胳膊白皙透明,從嘴裏吐出一串串水泡。真好看啊,像是帶著希望的死亡,她的嘴角抽動了一個向上的弧度。
“姑娘,你沒事吧。”那老板的話把徐茵飛到天邊的思緒又拉了回來。
“哦,我想起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辦,時間來不及了,明天再來拍,明天開門吧?”“嗯,在呢,上午九點以後來。”說著男人又擺弄著機器往裏走去。
徐茵推開玻璃門,外麵的冷空氣讓她有些清醒過來,她還需要更多的清醒來回味剛才的一幕。無知無覺的走到對麵的一家粉店,要了一碗素粉,這個位置剛剛能看到對麵照相館,誰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著什麼,連她自己也有些混亂。
“你,是徐茵?”
二十多歲年輕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一個圍著圍裙,身材微胖的模樣,有些局促和期待的盯著她。她在這張比實際年齡要大很多的臉上仔細搜尋著,怎麼會忘記呢,這曾經讓她厭惡的自信和傻氣,此刻在這張臉上還是一如從前。
“我是,你是...姚、重、鑫。”
徐茵的眼裏閃現出驚喜和意外,姚重鑫在她的對麵坐下來,連剛進門的客人也不招呼了,隻連連道歉說:“不好意思,今天不營業了。”
而徐茵隻想在幾句你來我往後,準備開溜。
“今天太忙,我趕時間先走了。”
姚重鑫立馬抓住時機要交換聯係方式,徐茵沒有拒絕,對於這個人來說拒絕比同意要麻煩的多,她太了解了,不如出門,隨手刪掉來的幹脆了當。她在門口最後瞟了一眼對麵的照相館,有一個念頭不著痕跡的一閃而過,然後徑直往路口走去。
這一天對於徐茵來說,是一個長久的噩夢,此刻這個夢卻像被被觸碰到,被感知到了。而當一個東西可以被觸碰,那意味著,它也可以被摧毀的,想到這裏,她便覺得這一天又像個恩賜。
小時候母親滿含愛意的目光,追隨著她的妹妹一起照到她的身上,那一束光微小卻能洞穿她心底的黑暗。這些光在妹妹離開以後,就逐漸的暗淡,最後是暗無天日,她就像走在黑夜裏,在長久的黑暗裏,慢慢適應,黑暗先讓她生出恐懼,恐懼生出希望,希望生出失望,失望最後生出憎惡,憎惡到想自我毀滅,甚至毀滅他人。
徐茵躺在床上,把這一天仔細的想了一遍,本來她來甕城是要等一個人,現在,白天那個飄忽不定的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這念頭一下讓自己感到渾身血液翻滾,一下讓自己汗流浹背。
姚重鑫,她翻出手機看著上麵最新的一個號碼,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好久不見。隻有四個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她要試探姚重鑫現在對她的態度,也要表現得和以前一樣漫不經心,讓他多說多做,這樣她才能是那個掌握主動權的人,她需要時間,時間可以讓人心底的秘密變得不再是秘密,也可以讓秘密變得更加隱秘。
做完這一切,她漸漸的合上眼睛,意識又不動聲色的把她帶回了那個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