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哲人與偏見(1)(2 / 3)

我已逐漸看清至今為止的每一種偉大哲學是由什麼構成的——即看到了其創立者的自白書,一種不自覺的、無意識的自傳;並認識到每種哲學中的道德(或非道德)目的,是長成整個植物的真正活胚芽。的確,要想理解一個哲學家極其深奧的形而上學主張是如何得出來的,最好先問一下自己:“它們(或他)以什麼樣的道德觀為目的?”因此,我不相信“求知的衝動”是哲學之父;而認為另一種衝動,在此處同在別處一樣,把知識(以及錯誤的知識)當作一種工具。但無論是誰,在考查人的各種基本衝動以確定它們作為鼓舞人的神靈起多大的作用時,都會發現,這些衝動都在這時或那時作過哲學思考,每一種動機都非常樂於將自己視為存在的最終目的,視為統領所有其他衝動的合法君主。因為每一種衝動都很傲慢,其本身都試圖作哲學思考。誠然,就學者來說,就真正的科學家來說,情況可能有所不同——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說情況“較好”。在他們那裏,可能真的有例如“求知欲望”那樣的東西,有某種小巧而獨立的鍾表機械,上緊發條,便會不知疲倦地走到終點,其他衝突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大的損耗。所以,學者的實際“興趣”一般在完全不同的另一方麵——在家庭上,或在搞經濟上,或在政治上;實際上,他的小機械用在哪一研究領域,年輕的他是成為優秀的語言學家或生物專家,還是成為化學家,都無關緊要。他的特征是決定成為哪種事物的基礎。相反地,在哲學家身上,則絕對沒有不帶人格的東西;尤其是他的道德觀,確鑿無疑地證明了他是誰——也就是說,證明了他本性中最深層的各種衝動是以何種順序排列的。

哲學家多麼惡毒啊!據我所知,再也沒有什麼比伊壁鳩魯隨意拿柏拉圖和柏拉圖主義者開的玩笑更尖酸刻薄了;他稱他們為狄奧尼西奧斯的奉承者——因而也就是暴君的幫凶和馬屁精。除此之外,這個玩笑還等於說:“他們都是戲子,他們毫無真誠可言。”這是伊壁鳩魯對柏拉圖的惡毒侮辱:柏拉圖和柏拉圖主義者很會裝腔作勢,很有舞台風格,而伊壁鳩魯卻不會!他為此感到惱火。伊壁鳩魯,這位薩摩斯島上年長的學校老師,隱居於他在雅典的小花園中,寫出了三百多本書,也許是出於憤怒,出於對柏拉圖的強烈忌妒,誰知道呢!希臘過了好幾百年才看清了這位伊壁鳩魯學派偶像的真麵目。希臘究竟看清了沒有?

你們想要“順應自然”而生活?你們這些高尚的斯多噶派成員,玩弄的是什麼文字把戲!想像你們自己是像自然一樣的存在物,無限地奢侈,無限地冷漠,沒有目標或思慮,沒有憐憫或正義,既果實累累,又顆粒無收,且變化無常;想像你們自己是一種冷漠的力量,你們怎能順應這種冷漠而生活?生活——不正是力圖與這自然不一樣嗎?生活不就是評價,選擇自己所喜歡的事物,不公平、受限製,力圖與其不一樣嗎?就算你們“順應自然而生活”的命令,實際上意味著“順應生活而生活”——你們又怎能生活得有所不同?你們為何要根據你們所認可和不得不認可的東西提出一條原則?其實,你們完全不像上麵所說的那樣:你們假裝狂喜地辨讀你們的自然規律和準則,但是想要的卻完全與此相反,你們這些出色的舞台演員,自欺欺人者!你們傲慢地想要把自己的道德和理想,強加給自然、強加給自然本身,想要把自己的道德和理想納入自然之中;你們堅持認為,應該是自然“順應斯多噶”,想要按照你們自己的形象塑造一切,塑造成永遠光輝燦爛,無所不包的斯多噶主義!你們雖然熱愛真理,卻長久以來,那麼頑固,那麼死板地以虛假眼光,即以斯多噶派眼光看自然,以致你們已不能再以其他眼光看自然——尤其是,某種不可名狀的傲慢使你們瘋狂希望;既然你們能暴虐地對待自己,自然也將聽任自己被暴虐地對待:斯多噶派不就是自然的一部分嗎?但這隻不過是個古老而永遠講不完的故事:過去斯多噶派發生的事,今天仍在發生;隻要一種哲學開始自信,它就總是按自己的形象創造世界;它無法用別的辦法創造世界;哲學就是這種暴虐的衝動本身,就是最神聖的權力意誌,“創造世界”的意誌,探求第一原因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