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臉上倦容明顯,青杏兒便小聲的在我背後道:“娘娘早一些回椒房殿吧。”

我點了點頭。

才起步,青杏兒便又道:“娘娘不要動。”

我便停住腳步才要問怎麼了,便看到有隻蝴蝶花瓣似的在我身側翩飛。

一時不知落到哪裏去。

青杏兒忙上前撲了一把,眼睛裏帶了些歡喜,把手捧到我跟前,開了條小縫兒,小心的道:“娘娘頭上落了花瓣,這隻蝴蝶追著,停在了上邊。這不就是書上說的,蝶戀花?”

是一隻素白色的日月蝶,蝶翼上蛇眼生得圓滿,正在她手裏撲騰著。

我接過來,隨手放了。

滿架子的荼靡花開,在傍晚前最後的天光裏,竟有一種別樣的爛漫繁華。

那蝴蝶跌撞著騰了騰翅膀,漸漸蹁躚遠去。

我說:“不必理它。”

馬車轆轆的駛回了椒房殿。

我在階下遠遠的看到有人抱了韶兒等我,心中靜穩,一時所有陰霾都掃盡了。

還沒走到身前,韶兒已經探身過來讓我抱,我抬手去接,他黑漆漆的眼睛裏忽然透出些茫然,肉呼呼的小手摸到我眼瞼上,道:“娘親哭了?”

我說:“去陪你皇祖母坐了會兒,大概路上吹了風,沒有哭。”

——讓韶兒恨太後,沒有任何好處。我無意讓韶兒因為我,對太後生出什麼心思來。

他畢竟還小,我能護著他時,便不會有讓他替我出氣的想法。

而後便聽蘇恒道:“韶兒明日陪你母後一道去看你皇祖母吧。”

我嚇了一跳,忙抬頭,片刻後才意識到,抱著韶兒的竟然是蘇恒。

便低頭揉了揉眼睛,俯身下拜道:“見過陛下。”

蘇恒靜靜的,半晌沒有答話。

我說:“眼睛略有些花,一時沒有看到陛下。”

他單手勾起我的下頜,靜靜的望著我。我眼睛裏還有些水汽,一仰頭便有眼淚滑落下來。

早知道就不用這麼厲害的藥。

他略頓了頓,俯身親了親我的額頭,道:“進屋吧。”

晚膳吃得略有些尷尬,韶兒一直悶悶的盯著我的眼睛,盯得我手上有些發抖。才喂了他幾口,蘇恒忽然便又生起悶氣來,道:“會用筷子就自己吃,不要事事纏著你母後!”

韶兒竟然不怕他,隻仰了頭,漆黑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他,辯解道:“韶兒沒有事事纏著母後。”

我忙將他接到懷裏抱著,道:“不要跟你父皇強嘴。”命人另取了碗筷來。

韶兒便有些悶悶的。

然而我實在怕他觸怒了蘇恒,也不怎麼敢哄他。畢竟是太子,不能事事順著他,否則逆境來了時,是會要人命的。

隻默默的給他夾了幾次菜。

他抿了嘴唇左邊看看,右便看看,忽然便笑眯眯的側了頭,用筷子戳起一枚蝦環,對蘇恒道:“父皇吃。”

蘇恒麵無表情,道:“吃你自己的。”

然而麵色終於還是鬆快起來了。

我便也稍稍的鬆了口氣。

夜裏蘇恒似乎沒什麼興致,擁著我親吻了幾回,卻回回都在最後停了下來。

大概是勉強不下去了。

我也實在是累了,便不去逢迎他,隻扯了被子,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他略頓了頓,似乎是鬆了口氣,圈了我,幫我將頭發順到腦後,道:“睡吧。”

然而半夜竟又被他折騰起來,我睡得昏沉,隻覺得顛簸得難受,捶打了幾次,沒有推開他。便隻當自己是在夢裏,隨波逐流。大概真的是在夢裏了,竟聽到他的聲音低低的傳進來。

“你許了朕三生的。”

那是許久之前的情話,久得我已模糊將忘。

鴻雁在雲魚在水。

經世別離,生死以絕,到了這般田地,再說什麼三生之約,大概也隻能徒添惆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