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黑紗,依稀可以看見,劉碧君正在太後身旁伺候,下首站了個筆挺的身形,想來應該是劉君宇。

便問道:“太後身上可安泰。”

太醫令似乎被噎了一下,叩下頭去,道:“臣,臣醫術淺薄……”

看似無關,其實已經答了我的問話。

我點了點頭,讓他起來。正要抬步進屋,太醫令頓了一頓,道:“陛下派了人來,正在回話……太後娘娘顏色不悅。”

我命青杏兒賞了他。

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等眼淚滾下來了,進屋。

屋裏彌漫著藥味,有宮女正跪在地上收拾藥盞的碎片。兩個太醫都屏氣凝聲跪在墊上,其中一個正給太後切脈。

太後帶了抹額,用手支著,有氣無力的歪在床上咳嗽,劉君宇已經跪下身來。

“皇上這查的好啊,審了我的人,打了我的人,殺了我的人。”太後扶著床喘了一會兒氣,淚水已經滾下來,“末了來給我交待。我還敢說什麼?隻能閉了嘴,讓人欺負著苟延殘喘罷了!”

劉君宇隻默不作聲的垂著頭。

太後又說:“我知道,你自小跟三郎一條心,兩個人合起夥來瞞著我,也不是一次了。你們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盤算了。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劉君宇忙直起背來,正要開口辯解,看到我便又頓住,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給我讓開路。

身後宮女送了第二份藥來,我抬手接了,捧到太後跟前,跪下來,將藥盞舉至齊眉。

略一用力,淚水便珠串似的滾落下來。

“母後保重身體,兒媳……知錯了。”

大概是我額頭上染了血的紗布過於刺眼了,太後手背已經扇過來,卻又轉而掩了嘴,用力的咳嗽起來,道:“你裝這種柔弱委屈樣子給誰看?!”

終於還是用力的將藥盞拍飛出去,斥責道:“滾出去!”

一麵說著,就已經喘不過氣來,一眾人忙又湧上來,太醫心驚膽戰的給太後下針。劉碧君忙抬手攔了,哭道:“不能再紮了。”

又對我垂淚道:“皇後娘娘恕罪,太後病體虛弱,不適見客,娘娘暫且回吧。”

——這才是裝柔弱委屈,一開口就把我的委曲求全變成了耀武揚威。

然而她算個什麼東西?

我隻對著哭道:“母後若還生兒媳的氣,打一頓,罵一頓出了氣便是,不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母後便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韶兒的份上……”我這麼一說,太後越發慪氣,手上不停的抖,我便接著哭道,“母後想要劉妹妹去伺候陛下,兒媳讓賢便是了。以後母後說什麼就是什麼,兒媳再不敢有半句參合,一切但憑母後做主……”

太後因為要裝暈,自然就不能開口辯解,劉碧君身份卑微,不能多說話,我便盡情的表演。因為實在口拙又不愛哭,便交替著說一句哭一會兒,涕泣連連,抽抽噎噎。

而後衣不解帶、搖搖欲墜的在太後跟前侍奉湯藥。

我發現劉碧君這一套,雖說實在不合我的性子,但看別人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其實也很痛快。隻是劉碧君哭起來恰如梨花帶雨,嬌柔纖弱,惹人憐惜。我大約哭不了她那麼好看。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攀比的。

劉君宇在一側看了一會兒。又不好上前勸我,又不能起身告退。隻好陪跪。

哭也很消耗力氣,鄰近傍晚的時候,我終於撐不住,讓人攙扶出去。

外間已經涼下來,紅霞浣紗似的揚在空中,太陽已沉下一半。

長信殿高台之上金碧輝煌。樹影拉得長,天際也仿佛遙遠起來。

倦鳥歸巢,那扇動的翅膀漸漸就淹沒在晚霞裏。

我雖私下存了一分力氣,然而跪著哭得久了,眼前也還是有些暈。臨行前便扶了廊柱,歇在荼靡花蔭裏。

劉君宇大約也勸慰完了太後,我才立了一會兒,他便已經出來。往階下望了一會兒,便浮出些失望的神色。回頭看到我,便愣了一愣,片刻後垂下眼瞼,退避了一步。

我並不想理他。隻做沒看到,望著晚霞漸漸灰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