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慌,王丞相環視四周,才發現,這更本不是自己的臥房,如此設局擺設,他隻在史畫上看過——這,是東晉的房室布局……怎麼可能!
當即,王丞相伸出手,想用力掐自己一下,卻看到兩隻粉嫩的幼兒般的小手,更是驚慌。不過他立刻鎮定下來,看向放在不遠桌上的銅鏡——什麼!!
鏡中映照出的是一個不過五歲的小女孩,梳著雙環髻,穿一身粉色羅裙,白淨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顯得十分可愛,隻是,眼中卻盡是驚駭。
這時,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位藕色華服的女子,她看見王丞相,一驚,立即走近王丞相身邊,坐在榻邊,粉麵不怒含威,道:“生玉,你又不聽話了!怎麼可以私自偷穿女裝!”王丞相怔怔地,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摸上他的臉又道:“生玉,娘知道,這對你不公平,隻是給你算命的先生說過,你命格陰氣太重,隻怕活不過十三歲,適才想出將你當男孩養的主意,衝淡些陰氣,你也要為娘想想啊……”{1}
王丞相卻再也聽不下去了,不,他還是王丞相嗎?他現在不過是一個被喚作生玉的丫頭,從小被當做男孩來養……是夢嗎,為何會如此真實?
他一言不發,女子歎了一口氣,也便住了口,出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怎麼可能呢。
小小的女孩坐在床頭,眼神迷茫而錯亂。
——“夫人,小姐又沒有吃飯,這可如何是好啊?”
侍奉小姐的丫鬟慌張地向先前的女子,也便是夫人稟報。
“什麼!生玉又不吃東西!?”
“是啊,夫人。”
坐在檀椅上的夫人眼底浮出幾絲擔憂,起身去看這個讓自己鬧心的女兒。
而此時,她們口中的小姐卻坐在房裏。
已經三天了,無論他再怎麼睡,醒來卻仍在這裏,沒有辦法回去——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啊。誰能想到竟有一朝他王丞相竟會落入此等境地。
莊生夢蝶,蝶夢莊生,隻是他夢了一回,卻再也無法夢回去了……
他早已從下人的嘴裏套出,現在是東晉年間,而他則是這王府,太原王家的大小姐——王生玉。因生來體弱,加上算命先生測得大凶,命犯陰煞,才被老爺和夫人作男子來養。
有一弟,於他小一歲,姓王名藍田,是老爺唯一的兒子,受盡寵愛,慣得驕縱任性……
這三天裏,他想了又想,卻仍是無法走出這心障,怎麼也無法接受如今的身份——沒了功名利祿,他不在乎,依他的才智,即便這是東晉,混得一官半職,又有何難事。
隻是堂堂男子漢,竟淪為一個女人!這怎能教他接受。{2}
——不知他失蹤了,母親會怎麼樣……皇上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免了他的官職,隻是希望,那天子能夠念及他曾經也為其打下半壁江山的份上,好生對待他的母親……
正想著,這具身體的母親又來了,便是這王府的夫人了。她命身後的丫鬟端了燕窩來,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她的女兒。
“生玉,怎麼又不吃飯!你這又是何苦,”王夫人上前摸了摸他的頭,“娘答應你,隻要過了十三,娘便讓你穿回紅妝,好嗎?”
王夫人眼裏露出些祈求的意味。這樣的眼神,是何等的熟悉啊——當年他的母親病臥床前,家中四麵徒壁,連三餐都不濟,又哪來的錢去醫治母親呢。於是他想放棄上學,變賣書籍,去為母親求醫,那時,母親就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他,求他去上學的——
本以為終成了一番大事,要同母親一起衣錦還鄉之際,竟遇此等事……
終是心軟,王丞相也罷,生玉也罷,成了女兒也罷,他又能如何……起碼,他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當年饑寒交迫,他不也挺過來了嗎,如今好歹也是士族子弟,名門望族啊。半是自嘲地想著。隻是,苦了他的母親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真的悔了,若是能有子嗣,給母親留下些念想,也是好的……
望著王夫人擔憂的眼神,再也無法冷漠以對,他不由得低聲道:“——娘。”
王夫人頓時轉憂為喜,忙將生玉摟入懷中,“生玉,娘的好女兒啊——”
唉,生玉,便是生玉罷,此生,他也是絕不會甘於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大家閨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