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晨五時,勰愨準時起床。
他打開窗戶,望向天際。天,是亙古不變的黑,遠方,巍峨的宮殿若隱若現,淡淡浮動的青紫色薄霧,染亮天穹暗黑的極邊。無浪的地府之水,倒映出慘淡的樹影和花叢,黯然無聲。
濕冷的陰風,裹著令人窒息的死寂——
也許,是該再添置一些照明設備了!在這樣昏黑的環境中,沒有誰會有好心情吧?
勰愨咧開嘴笑了。自從遇見林花後,雖說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團糟,但是,他鬱悒的心似乎要輕鬆了很多,因為他根本沒有時間再去考慮那些長期困擾他的事,光一個林花就占據了他的整個思想。
真麻煩啊,得盡快把她送走!
推開厚重的房門,林花呈不規則的“大”字形平躺在床上,粗粗的呼嚕聲,從她半張著櫻唇中飄出。
她的嘴角,還掛著濕濕的口水印,可憐的絲被,被她玉足凶殘一踢,遍體鱗傷地落到了他的房門口。
她,連睡覺也都這般不老實!
勰愨撿起絲被,準備悄悄為她蓋上。
“笨妖怪!”林花突然出聲。
勰愨手一哆嗦,整個人差點栽倒在她身上。
不妙,她醒了。他慌張地後退了幾步,但是林花吼了一聲後,一個不優雅的翻身,她粗魯的呼嚕聲響得更大聲了。
原來,她隻不過是在說夢話。
小心地為她蓋好被子,他凝望著林花嬌美的睡顏,一股淡淡的憐惜滲入他的心。那張霧靄輕罩的臉龐,令他的腦際閃過一個縹緲的倩影——
仿佛,他又看見那個冷傲冰清的菱花仙子,雪白的纖足浸在紅蓮綻放的池水中,和著激蕩的仙樂漪瀾,無憂無慮地翩然起舞。
風吹過,絕美,絕豔……
他的胸膛一陣震顫,胸中有股熱血在奔騰。曾幾何時,美麗迷人的菱花仙子竟然淪落到這個樣子,都是他的錯,所以,他必須補償她。
如果,這次東西交流盛會能夠獲勝,他會要撒旦複活她,能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是對菱花仙子最大的補償。
對不起,菱花仙子。勰愨喃喃地念著,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林花醒了。伸著懶腰,打著睡眼惺忪的哈欠,她一路搔著全身走到勰愨的房門口,不客氣地用腳踹著房門,“鬼頭,你在不在?”
見沒聲響,她抓抓像一堆稻草的頭發,“肯定不在,那個工作狂。”
對了,林花眼睛一亮,她不能就這樣不清不白地一輩子和這笨妖怪綁在一起,為了自己,她必須去參加東西交流盛會。可惡啊,鬼頭居然死也不要和她搭檔,她該怎麼做呢?湟凡天不是要她使用她最厲害的武器嗎?林花狡黠地冷笑,她最厲害的武器,不就是她那張豔壓群芳的臉嗎?
鬼頭,你就乖乖受死吧!
肅穆的閻羅殿,鬼火森森。
慘碧的光芒,忽隱忽閃地照亮整個廳堂。大殿的兩旁站滿了小鬼,青麵獠牙的,甚是猙獰可怖。
林花卻絲毫不害怕,她眼波一轉,視線落到坐在石案前的勰愨身上。勰愨一身青衣,慘白的臉在藍光下,冷冷罩著一層寒意。
“鬼頭,人家這裏好痛喔。”林花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襲長發光滑地披散在肩頭,半遮住她那雙烏黑的眼眸。青蔥般的纖指,嬌怯地含在櫻櫻紅唇中,嫵媚中透出一股桃花般的香豔之氣。
她已換上一件粉色長裙,胸口、裙角的邊沿鑲嵌著繡工精美的同色花邊,就連雪白的頸脖,也戴上了苑鈴蘭編成的項鏈。
勰愨沒有理她,他專心致誌地批閱著桌案上的文件。
林花氣得皓齒撕磨。死妖怪,一點都不解風情!暗自埋怨了他幾聲後,她捂著心口,款步姍姍地走近他。
她故意裝作腳步不穩,一不小心半倚在他的身上,清眸流轉,“人家真的好痛啦。”
“痛就去看醫生,別吵!”勰愨忙得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林花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忍耐,她的聲音變得更加嬌媚:“不嘛,你陪人家一起去啦。”她索性將整個柔軟的身體都倚到了他的身上。
怎麼樣?這下你總該有反應了吧?我都不知羞恥地做到這個分上了,你總該稍稍注意我了吧?林花的唇邊泛起一朵竊笑。
勰愨終於抬起頭望向她了,卻麵無表情,“美人計對我沒用,我是不會讓你和我一起參加的。”
“為什麼嘛?是林花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嗎?”她故意壓抑著怒氣,睜大眼睛裝出一副可愛的模樣,嬌滴滴地問他,可心裏已經把他的祖宗八代,整整咒罵了好幾遍。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斬釘截鐵地說完,又低下頭忙碌去了。
忍耐!她要忍耐!林花額頭青紫色的血管在跳動,為什麼她要被一個醜八怪嫌棄?她可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啊!感覺到自尊心第一次受到蔑視,她的胸中似乎有什麼要爆炸了。
為了自己的未來,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柔聲說:“人家最老實了,怎麼可能對你用什麼計?”
她幹脆豁出去了,雪白的玉手輕輕捧起他的醜臉,一使蠻力,硬將他的臉帶到了她的臉前。
“鬼頭,我美嗎?”
勰愨皺眉,推開她的雙手,冷冷道:“你再這樣就給我滾出去。”
轟!胸中積聚的那團東西爆炸了。
“你以為本小姐喜歡你?少在那裏自作多情了!就你那德性我會喜歡你?”她反手揪住他的衣領,吐沫口水劈裏啪啦地飛向他的臉。
勰愨淡定地撇開臉,細小的眼珠盯著緊緊揪住自己衣領的瑩白小手,蹙眉道:“剛剛是誰說胸口痛的?你不是很有精神嗎?好了,坐下,我還要工作。”他的語氣很溫和。
他垂下眼,仔細審視手中的文件,不時用朱筆在上麵批示。林花氣呼呼地折回去,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這男人的心是鐵打的嗎?不,鐵至少還會生鏽,他的心隻怕是不鏽鋼做的!她恨恨地望著他,胸膛劇烈起伏。鬼頭一副溫溫的樣子,和他吵架根本就吵不起來。氣死她了!生氣卻又不能痛痛快快地發泄,她到底該拿他怎麼辦?
蒼天啊!
林花無精打采地撐住自己的半邊臉,任那美麗完全走形。沒人在乎她,她要美麗有什麼用?
唉!她深深歎息。算了,對付鬼頭,隻能用那個慢辦法——溫水煮青蛙。
反正,她僅有的,就是時間。
門外,傳來一陣喧鬧,有個青麵小鬼恭敬地進來,卑微地問道:“殿下,有人吵著要見陛下,他們……她……”青麵小鬼的額頭腫了幾個透明大包,他一說話就牽動額頭上的大包,疼得他直咧嘴。
“把他們帶來。”勰愨頭也不抬地吩咐道。
出現在勰愨和林花麵前的,是一對年輕男女。
男人生得俊美絕倫,一身淡綠色長袍,飄逸如風,翡翠般碧綠的眼眸,深藏著憂鬱的藍。女的也稱得上是個美人,杏眼櫻唇,冰肌玉膚,一頭秀發利索地盤在頭頂,隻是脾氣看起來似乎很火爆,一身豔紅的衣裙,火焰般妖嬈嫵媚。
女人大力地抓著男人的胳臂,男人急得想擺脫她的鉗製。一抓一避間,兩人又吵了起來。
原來是他們,勰愨心裏有數了——他們是不久前從泰山頂雙雙自殺的那對蠍子。
“大膽!休得喧嘩!”勰愨冷冷地大喝一聲。
吵鬧中的兩人異口同聲質問道:“誰在喧嘩了?”
“你等有何不服?自殺者必須要下枉死地獄。”勰愨翻閱著手中的卷宗,厲聲說。這兩隻蠍子在幹什麼?他親眼看見他們從懸崖上跳下,又沒有人逼迫他們,難道是後悔了?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綠衣男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搗頭如蒜,“殿下,不管是哪層地獄我都願意去,隻要不是和紅在一起,那裏便是我的天堂。”
勰愨還未說話,那紅衣女子尖叫道:“碧,你在胡說些什麼?你是我的丈夫,你去哪裏我當然也要跟去哪裏,我才不會離開你。”她不顧他的拒絕,撲到他的身上抱住他,嚶嚶痛哭。
“我不要——活著我不能擺脫你,難道連死了我也不能自由嗎?”他淒涼地喊道,臉色越變越白,眼見就要昏倒。
“來人,帶他們出去!”勰愨明白了,這是對怨偶,男人似乎不愛女人,他情願自殺也要離開她。而女人卻對他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愛情,真是令人瘋狂。
“閻王呢?他在哪裏?”紅衣女人一抹眼淚,粗聲問道。
“目前地府暫時由我掌管。”勰愨冷著臉回她。他不太喜歡這種潑辣凶悍的女人,說起來,這女人和林花倒有幾分相似。
林花,他已經好久都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了,怎麼會突然間那樣的悄然無聲?勰愨一偏頭,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