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記得,那個原本黑暗的一年卻因有了她而透露了一絲陽光。
中學時代的他從不是個討老師喜歡的學生,或許因為父母早逝的緣故使他多了份叛逆。打架滋事從來都是家常便飯,為此他沒少受過處分。可是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是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他的祖母。
那年祖母舊疾發作,住進了醫院隨時準備動手術,老人家硬是拿掉氧氣罩用近乎哀求的語氣斷斷續續地懇求著孫兒:“阿泉,別再打架了……答應奶奶……別再打架了。”
史浩泉的眼角有些濕潤,老人的話語是那麼清晰,好像就在這個小宿舍中回蕩一般。他仿佛又看見了祖母關愛的眼神,看見了站在祖母病床邊的男孩倔強地皺著眉,手足無措地想做些什麼最終卻隻能把拳頭握到關節發白。
男孩咬著唇終於點了下頭,他知道每次他打架回來,眼前的這個老人都會躲起來偷偷地拭淚。
老人笑了,男孩心酸得有點想哭,原來隻需要那麼點承諾,老人便會滿足。
可那天,男孩卻在校園的角落發現一群男生調戲一名女生。他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同時想起祖母的叮囑,不願多事。可是那個女生顯然看見了他,大聲向他呼救著。男孩好看的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線,在幾番衡量之後他終於衝過去向那個為首的男生揮動了拳頭。
結果是男孩寡不敵眾,但他仍硬撐到那個女生跑遠才倒地。但對方的傷勢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為首的男生被他打斷了一根肋骨。聽著他的哇哇大叫,男孩雖然自己也痛得齜牙咧嘴卻仍泛起一絲冷笑,他很會打架,不是嗎?
這次回到家沒有祖母的責怪和眼淚,他應該安心才是,但卻難以釋懷。
他熟練地塗抹著消毒藥水,天真地以為事情都結束了,他能夠瞞天過海。孰知為此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這將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回憶在這兒突然終結,史浩泉覺得自己的氣息粗重起來,視線望出去的房頂似乎有些朦朧。
“奶奶,經過那麼多年了。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的,我也試著去原諒,但我還是騙不了您吧?”史浩泉摸著《聖經》的硬紙板封皮輕輕歎道。
記憶中的男孩第二天帶著一身的傷來到學校後才知道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那個為首的男生原來是學校某位老師的兒子,而他馬上背負了一個“毆打同學致人重傷”的罪名。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冤枉,以他的性格不會申辯,但這次為了祖母,他說了。
但顯然結局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當他們找到那名女生對質時,他徹底失望了。不知道她受到什麼壓力,那個女生竟然說是他調戲她,被打斷肋骨的男生才是見義勇為。
男孩抿著嘴看著女孩膽戰心驚地揭發他的罪狀,他應該生氣,可他沒有,他竟有種熟悉的感覺,是被人冤枉慣了的關係嗎?那個女生抖得很厲害,像是秋天的落葉一樣,最後還是在同學的攙扶下才走出了校長室。他實在覺得她不太適合說謊,這也許會成為她一生的陰影。但在別人看來,他的罪責是逃不掉了。
校方可能擔心事情鬧大會暴露出真相又或許有其他原因,總之他們沒有報警隻是開除他的校籍。
這些他都不在乎,大不了不上學。可是他們要去醫院向祖母告狀卻讓他難以不在乎。男孩幾乎跪在他們的麵前哀求他們不要打擾老人養病。可他越是哀求似乎越加深了他們前往醫院的決心。從來都天不怕地不怕的頑劣學生終於有忌憚的事物了,這讓他們如何不興奮?
一群老師出現在慘白的病床旁,不是探望病入膏肓的老人,而是對著一個垂危的老人數落她孫兒的不是,添油加醋地將男孩說成十惡不赦的社會敗類,最後還晃著手指指責老人沒有盡到做家長的責任。
祖母隻是流著淚不停地道歉,請求他們不要把他開除。也許他們被打動了最後給他了個留校觀察的處分了解此事。
可是他們一走,祖母連聽男孩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就含恨而終了。她恨啊,為什麼孫兒要騙她?為什麼他就一直要惹是生非?
他也恨!他恨這個不公的世界;他恨那些抱著聖賢書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恨自己是那麼的渺小,無力改變一切,眼睜睜地看著最愛的人離開自己!
他能改變的隻有自己!
於是他爬上了樓頂,他要選擇在這個地方結束他年輕的生命。
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女孩,這麼一個簡單的微笑,一隻伸向他的仿佛把他從地獄拉出的柔荑,不僅挽救了他的身體更救贖了他的瘋狂的心靈。
這一切都因為她的一句話讓他如夢初醒,他發誓要讓祖母看見一個重生的自己。於是他發奮讀書,不眠不休,最終天從人願他靠近了一所師範學校。
他矢誌做一名老師,一名真正的老師!
可是現在,史浩泉苦笑了下,連她自己都不記得當初對他說過些什麼了。
他不會放棄的,除非愛已不在,否則他就不會放手。既然當初是她先向他伸出的手,那麼沒有他的同意她就不可以放開他的手。
她以為提出那麼多駭人聽聞的條件,他便會灰頭土臉地被嚇跑了?經過那麼多的磨難,他不再是衝動的男孩。他由始至終都不曾相信她會是拜金的女子,或許她有些現實,但她絕不可能將自己的婚姻打上標價。
當然他也可以對她的話當真了,然後信誓旦旦地對她許諾,“不擁有她希望得到的一切他決不回來見她”。但他很清楚這不是小說也不是電影,他絕不可能像“基督山伯爵”那般瞬息成為富豪。當然如果這些真是她的要求,即使作奸犯科他也一定要滿足她,就當做是當年救命之恩的回報,但那時肯定已無關愛情。
之所以他沒有退縮,因為他清楚地明了她刻薄的話並非出自真心,那隻是嚇退求愛者的煙幕彈。雖然他還不清楚,她為什麼要如此,但是重要的是這次他決不放手。
霸道?自私?那又如何,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懵懂少年,怔怔而又無奈地任由至愛的人從生命中溜走。
下定決心後,史浩泉就沒有那麼忐忑不安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風透過沒有關上的窗欞,像柔情的少女的手掀開窗簾,翻開書頁,一朵雛菊輕快地在房間裏翻飛。黃色的身影起起伏伏,多少年來它第一次像是再次被賦予了生命,在小小的空間裏翩躚起舞……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