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第8章

驛寄

我在津渡邊築座驛站,

終日徘徊於幕簾下等候天涯的快騎。

煙波江上的渡人問我為何久久不忍離去,

任風霜淒迷容顏,憑雨雪消磨青春?

我笑而不答,

隻是靜靜等待你將蕭瑟、過往傾訴,

隻為你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華燈初上,整座城市掙紮在白天與黑夜的交替之間,遠處的落日紅豔如血,在一幢幢高樓的遮擋下隻能看見一小半。而繁忙的都市人無暇欣賞這夕陽西下的美景,車水馬龍的過往承載著一天疲累的腳步。從無數扇窗戶中透露出來的燈光微弱而又溫暖,點綴了黃昏的蒼涼也增添了化不開的溫馨。

倚著外灘的欄杆極目遠眺,浦江的波浪層層疊疊泛著落日的餘暉,不時有船隻鳴著汽笛劃開水麵。甲板上棲息著三兩隻覓食的海鷗,孩子歡笑的打鬧驚擾了它們,振翅而去。

易闌側首看著史浩泉的左頰被餘暉染紅,仍舊是憑欄,仍舊是這俊逸的側麵,仍舊是她與他,這是何曾熟悉的一幕?隻是如今的他已不是當年偏激失意的少年,他已成為一名成熟的有擔當的男子,不知這樣的他還需要她的援手嗎?

“當年你會自尋短見就是因為‘那件事’?”他們與陸文清和沐融分手後就踱步到外灘看日落,沉默一直在兩人之間維持,她知道他此刻需要沉澱的回憶太多了。

這是她的第一句話,卻一針見血。

史浩泉望著遠方搖著頭,“但就是因為‘那件事’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所以才會一時憤懣而爬上了高樓。”他依稀記得那時的天也同今天一樣無限蔚藍,還有微風陣陣。

“最親的人?”難怪當時他會步入極端,易闌看著史浩泉的目光中充滿了愛憐,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父母嗎?”

“是我奶奶。我爸爸是飛行師,我媽媽是空中乘務員,在一次飛往南非的航班中飛機遇上強風暴最後不幸墜落。機上人員無一幸免,在遇難名單中也有他們的名字,那年我剛剛過完十歲生日。”史浩泉平靜地敘述著,天際留著一道長長的飛機劃過的痕跡,就如同白色的彩虹一般。

“啊!”易闌忍不住輕呼出聲,她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男人背後竟有這麼多傷心的往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史浩泉笑著輕撫易闌的頭發,“不要為我傷心,我一直都覺得我父母何其幸運。即使在最危難的時刻他們也能相擁著直至生命的終結;即使烈焰燃盡將他們盡數化為微塵,但沒有人能夠拆散他們,即便挫骨揚灰他們也是融合在了一起。而且我也沒有因此失去親情,奶奶對我傾注了所有的心力。”

“浩泉。”易闌發覺自己有些哽咽,因他的一席話她的心竟糾緊起來,“那你奶奶……”

史浩泉的眼神黯淡了下,“你想知道‘那件事’的始末?”

“嗯。”易闌堅定地點頭,“我知道那是你永遠的痛,我也不想揭你的傷疤,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可以當做你開始接受我了嗎?”史浩泉激動道。

易闌翻著白眼,“我拒絕有用嗎?”

“沒用!沒用!所以你乖乖地束手就擒吧。”史浩泉大聲地告白引來了無數路人的側目。

“你到底說不說啊?”易闌把臉轉向江麵躲避人群好奇的目光。

史浩泉拉起易闌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啊?”

“跟我走就是了。”史浩泉拉著她在馬路上飛奔起來,易闌雖然滿懷疑問還是隨著他穿過一盞盞的街燈。

雖然兩人都穿得很正式,踏著皮鞋;雖然一路行注目禮的人不少,可那又如何呢?重要的是她願意把手交給他,她願意隨著他奔走,即使是未知的遠方。

“你就帶我到這裏來?”易闌隨著史浩泉走進的是一間簡單卻又不失整潔的房間。

史浩泉拉著她走進臥室,“這是我之前居住的學校宿舍。”

“保持得很幹淨啊。”易闌拿起桌上的相架,竟然一塵不染。

“有時還會到這兒來小憩片刻或者來備備課,所以會收拾一下。”史浩泉尷尬道,“這裏擺設很簡單,我也沒想過請人做客,所以沒有添置椅子。”

“沒關係,我坐在床沿就好了。”易闌大方地在床沿坐下,“可以開始你的故事了嗎?”

史浩泉從床頭櫃取出本《聖經》遞給易闌,“我奶奶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

隨著史浩泉的敘述,易闌時而皺眉、時而歎息、時而整張臉惱怒得通紅,情緒一直隨著他的故事而波動。她感覺她是越來越放不開他了。

“……再後來我就遇見了你。”史浩泉一口氣將整件事的始末交代清楚。

易闌在聽聞史浩泉的祖母逝世時淚水禁不住淌了下來,她努力壓抑著,生怕自己的傷心令史浩泉更深陷在痛苦的回憶中。

“這本《聖經》就是你奶奶留下的遺物?”

見史浩泉點頭,易闌輕輕地摸著封麵。這是本舊版的《聖經》,封麵上本來凸起的“聖經”兩字如今已被磨得很平滑。她可以想象一位善良的老人家每天撫摸著這本《聖經》虔誠祈禱的模樣。

鼓起勇氣,她翻開第一頁,一枝雛菊標本躍入眼簾,“這是?”

“不認識了?當年若不是為了它你也不會遇見我了吧?”

易闌驚喜地對視著史浩泉的雙眸,“不會吧?你竟然……”

史浩泉接口道:“我竟然冒著被抓住的風險就為了這麼一枝被砸得粉碎的雛菊。”

拿起標本,易闌仔細端詳著,雖然已經失去了生命,但她卻依然覺得這枝雛菊比七年前更嬌豔珍貴。

“還好你沒被捉住。”易闌心有餘悸道。

“你是在關心我嗎?”

“我是怕你經不住拷問,供出我啊!”

“即使真的被捉住再被處分甚至被趕出學校,我還是會這麼做的。因為這枝雛菊在我心目中無可取代,在每個冷清的夜晚每當我想放棄時,我就會看看它然後想到你,想到你說的那些話。我就對自己說決不能讓你失望,讓爸爸媽媽和奶奶失望。”史浩泉從易闌手中抽出雛菊標本,夾在《聖經》中一並遞給易闌,“現在我把它們全都送給你。”

易闌疑惑道:“它們對你而言是那麼重要,我怎麼可以接受呢?”

“這標本本就是你的影子,既然現在可以天天看到你,還要它做什麼?”史浩泉停頓了下,深情地看著易闌,“至於這本《聖經》,它是我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我對我奶奶感情的寄托。”

“那我就更不能接受了。”易闌堅決推開《聖經》卻被史浩泉拉住手硬把《聖經》放在她手上。

“我最寶貴的財富理應交給我最珍惜的人。”

易闌聽見自己體內的防線一道道崩潰的聲音。如果愛情真的短暫又自私,那就讓她珍惜現在的每分每秒;如果有一天他終要離開,就讓她保有最美麗的回憶;如果他注定是火,那她甘願化作一隻飛蛾,倘若真有燒焦翅膀的一天,那就讓她流著血拭淚。

她緩緩握緊手中的《聖經》,眼裏閃爍著最後的遲疑,茫然道:“可是,就連《聖經》也說因為夏娃亞當偷吃了禁果,神降臨給他們的懲罰就是要叫男人和女人彼此為仇。男人的後裔和女人的後裔也彼此為仇。女人的後裔要傷男人的頭,男人要傷她的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