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邵養德出生在山西絳縣永樂村。1951年他背著苦難的鄉愁和凝重的鄉土氣息,從山西考入西北藝術學院(今西安美術學院前身)。一個農民的兒子便開始了他後來半個多世紀的知識分子生活。這到底是喜還是憂,至今誰也說不清。1954年他於西北藝術學院畢業後留校任教,研究中國美術史,做邱石冥先生的助手。1956年他被派往中央美術學院研究中國近現代美術史。在中央美術學院他得到俞建華、王遜、王森然諸先生的教諭。江豐院長曾想留他做助手,但他卻婉言謝絕。農民的兒子有一種報恩之心,邵養德忘不了長安興國寺。1957年他返回了西安。然而等待他的是下放勞動。就在下放勞動期間,1959年,他的第一個年僅3歲的兒子病死在醫院的走廊上,作為父親他卻並未能夠在現場。悲愴的人生在此僅僅隻是一個開端。回顧這段往事,邵養德先生說:“我的淚水澆灌了渭北高原上幹渴的土地——它永遠不結果實獻給曆史。”
1962年,在這個天災人禍的年月中,西安美術學院通知邵養德和張義潛等老師“退職”,他們也隻好聽從組織的安排,替國家分憂解難。但是退職後在山西老家的邵養德實在難以存活,不久又隻好又返回西安,為生存東奔西走,在家門口賣燒餅,在玻璃廠畫圖案,在縫紉機廠教語文,直到“文革”被關進“牛棚”。1978年邵養德在北京見到江豐,那時江豐先生還未被“解放”。同是淪落人,江豐先生還是感到邵養德的遭遇“實在令人難以理解”。愈是難以理解的東西,有人卻總是喜歡解讀。在離開西安美術學院17年後,1978年底,邵養德先生又被“落實政策”重新回到了西安美術學院。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邵養德先生時,是在1978年的一個寒冷的冬天,白雪覆蓋了長安興國寺的東山,邵養德先生穿著破舊的軍大衣,腳穿一雙翻毛大頭皮鞋,一晃一晃地走下山來。他一頭亂發,滿臉胡須,頭發和胡須在寒風中飄動,黑黃的牙齒並不完整,隻有那一雙目光永遠閃爍著堅忍、尊嚴、睿智和慈祥……在我的許多老師中,邵養德先生應是位頗有才情的老師,然而他也可以說是位極為不幸的老師。窮困寂寞與苦恨艱難仿佛始終都糾纏著他。但是他卻依然“活著”。每當我看到他,我的內心就產生了一種直麵人生的勇氣,產生了一種“存在”的信心,他在清貧的生活中始終都守望著自己的精神家園,這實質上都給我以無窮的力量。在任何時候他的內心都會閃動著智慧的靈光,他是一個依靠精神支撐而活著的人。我與邵養德先生成為推心置腹的忘年之交,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1989年3月,我在陝西美術館舉辦個人作品展時,邵養德先生不但參加了展覽研討會,其後還撰寫了數篇評論文章。這無疑是對我的極大鼓勵。
1994年,在陝西作家緊鑼密鼓,一係列小說作品發表之時,陝西藝術理論界也突破了過去的沉寂局麵。在王子雲先生的遺著《從長安到雅典》問世之後,邵養德的美學論集《象征性自殺》也由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並引起了社會的關注。西北人並不是人人都在“浮躁”中度日,也並不是都活在“廢都”中的廢人。王子雲九十著書,不知老之將至;邵養德過著清寂的日子,筆耕不輟。他們是懷著一種知識分子的良心去完成自己的使命的人,他們的努力雖與功利無緣,卻於文化進步有益。
邵養德先生40餘萬言的美學論集《象征性自殺》共分為上、中、下3卷,以生命為出發點,展開宏論,洋洋灑灑,言猶未盡,餘味雋永。上卷集藝術評論39篇,本著“保存人類的功業,使之不致於年深日久而被人們遺忘”的夙願,對於那些成功的藝術家或藝術流派給予理論上的闡釋與總結;對於那些在困頓中不甘失敗的藝術家從理論上給予激活。中卷為一篇象征性小說,共60章,作者用象征性的手法描寫了一個荒誕、離奇、混沌的黑色幽默故事,為當代社會的經濟、文化生活劃出了一個象征性的符號。該小說在敘事、描寫的過程中穿插著對傳統文化和美學問題的評述,看似南轅北轍,卻有一種宏觀的精神聯係,堪稱象征性意識流佳作,為讀者構成了一幅後現代的抽象圖畫。下卷集藝術美學專題研究論文11篇,提出了許多鮮明而有建樹的美學觀點。特別是對藝術與生命、藝術與模糊意識、現代藝術與東方審美觀諸問題的研究,精辟人裏,具有獨到的見解,是作者在困惑後的理性思考。
在《象征性自殺》中,邵養德先生寫到:“自殺可以采用象征性的手法進行模擬,並產生死亡的真實效果,尤其是現代派藝術更具有這種自殺的趨勢。”他認為:“藝術——產生於生命衝動,是生命的延伸和擴大,是死亡意識的轉移、消費和升華。自然賜予我們第一生命(肉體),我們不以此為滿足,還要創造第二生命(精神),並強迫前者為後者進行投資。因此。當第二生命受到外部世界的威脅時,第一生命要勇於犧牲,以完成第二生命。這樣,每件藝術品都可以被理解為是一次象征性自殺。”而這種“自殺”的結果,卻為人類積累了精神的財富,亦是自我存在的象征,生命的意義也在“自殺”中得到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