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地威楚府牟州石桑弄,地處威楚府西隅,去府五十裏,地名徽溪。山林茂盛,是賊巢穴,采樵刈草,皆為賊所殘。公歸創居處,建宮室,賊散去不知其幾千裏也。泉甘而出茂,公之居處。仲尼有雲,仁智者也。四夷八蠻,累會於此。八方群牧,累於此。雖夷狄之深仇,部曲之怨恨,到此善歸方寸,惡竟冰釋。袖刃懷刀,一時捐棄;甘辭豔語,以發喜戲。古人有雲,人傑地靈也。八紘四海聞命於此,可謂大矣。樹異山靈不鬆杉枝上白雲寺庭前棲一兩端明月侍座,清風掃門。喜聽法鼓明心,不聞塵囂聒耳。
碑文言“山林茂盛,是賊巢穴,采樵刈草,皆為賊所”,描述了高量成封地的原貌,足見石桑弄是一個草寇橫行的偏僻之地。自從高量成退位歸隱,在此傳布佛法之後,情況發生了巨變。不但“賊散去不知幾千裏也”,鄉裏還歸太平,而且成了“四夷八蠻”冰釋前“深仇”、“死恨”的會聚之所。“泉甘而山茂”啟發了智者與仁者的心境,“樹異山靈”、“明月侍座”等超出塵外的自然之景和法鼓聲聲衝淡了世人囂聒的心緒。高量成雖已退位,但其在威楚營造出的深契儒家“仁智”與釋教“明心見性”的和諧氛圍,感化了世風。“量成在威楚,能恤孤寡老幼,風俗化之,稱為夷中君子。”
高氏家族中亦有不少弟子篤信佛教。高量成之子皎淵在二十歲時出家。《大理國淵公塔之碑銘並序》言:“我淵公隨緣白地,誕粹於高氏之族。……英姿卓茂,氣韻清遠。昂昂若雲鶴之處群雞也,自有不羈之態。視榮貴如幻炎,執身心我人為甚倒。慨然有出世之心,不肯為凡夫。年臮二十,一日,辭父兄出家,知其誌不可奪,不得以壯而許之。”皎淵在矢誌入佛門後,注重修行,成為大理國禪宗水目山係與淨妙、普濟、阿標並稱的“水目四祖”。《興寶寺德化銘並序》載高量成的侄子高逾城光“恨不手布黃金,幸齊肩於善施;日用留心白馬,庶接武於漢明”,足見其篤信佛教,以廣施善緣、救濟眾生為德。
綜觀高氏家族碑群,可見佛教成為了高氏的普遍信仰。高氏一門對大理國佛教的普及做出了積極貢獻。在滇中姚州,高氏重建的佛寺包括廣嚴寺、興寶寺、妙山寺,這些都是當地十分著名的寶刹。位於昆明玉案山的筇竹禪寺,傳說乃唐代貞觀年間高光所建,一直以來都是滇東重要的佛教聖地。位於昆明的名刹東、西二佛寺,以及昆明各地的“靈跡”聖地則是高智升時期所創建。正是“高氏大為有功,而府郡州縣皆封高氏子孫,而名山大刹皆其所創也”。隨著上層統治者的推動,佛教的調和作用也深入民間。
張《蕩山寺記》載:
大理為郡,負山麵海,由唐以來,蒙、段氏據而有之殆六百年。二氏皆白人,西南夷為類雖雜,知文教者惟白焉。其俗事佛而尚釋,段氏有國,用僧為相,或已任而出家,故大理佛法最盛,而僧之拔萃者亦多。收附之初,因見其地多浮圖,人皆善良,故有征無戰,其梵宇緇流,悉獲安堵。
可見,佛教對白族人的影響十分深入,不但大理遍布佛寺,同時人心向善,所以長期以來這裏免受戰爭的侵擾,呈現出一派安詳平和的景象。
《雲南誌略》載:
民俗,家無貧富皆有佛堂,旦夕擊鼓參禮,少長手不釋念珠,一歲之中齋戒幾半。諸種蠻夷剛愎嗜殺,骨肉之間一言不合,則白刃相;不知事神佛,若梟獍然。惟白人事佛甚謹,故殺心差少。
這裏將白族信仰佛教的部落和不信者作對比。如文所言,信仰佛教者無論貧富,佛教的教義與日常生活融合,人們“旦夕擊鼓參禮,少長手不釋念珠,一歲之中齋戒幾半”,在禮佛修煉中平和心性,以致“殺心差少”。與此相反,諸種蠻夷“不知事神佛,若梟獍然”,則顯得十分的粗魯,不但“剛愎嗜殺”,甚至骨肉之間一言不合,便拔刀相見。信仰佛教減少了人的暴虐和殺戮之心,信教部落之間紛爭少於不信教者,足見佛教在調和人們內心世界和外在矛盾方麵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綜上所論,通過對高氏碑群的解讀,可知大理國的“德運”治世理念,包含了“行周道”為代表的儒家德政精神,同時又融合了以佛治國的理念,彰顯了大理國政權的民族特色。正如曆史所呈現,大理國政權穩定地維持了316年,與宋朝幾乎相始終,其疆域範圍至蒙古平定大理之時,“東至普安路之橫山(今貴州六枝、關嶺、紫雲一帶),西至緬地之江頭城(今緬甸傑沙),凡三千九百裏而遠;南至臨安路之鹿滄江(今越南萊州省境內的黑水河),北至羅羅斯之大渡河(今大渡河),凡四千裏而近”。這與段氏在統治中融合運用儒釋精神是密切相關的。
四、大理國段氏“德運”治世理念的文化意義
大理國與南詔國之間有著十分緊密的承接性。
首先,大理國開國皇帝段思平的先輩就是南詔國朝廷重要的官員。《滇史》載:“唐天寶末,段儉魏佐閣羅鳳有功,賜名忠國,擢清平官,六傳而生思平。”段氏經過在南詔國時期的發展,後來逐漸成為白族的大姓勢力。
其次,大理國的“德運”治世理念承襲了南詔國的“德化”治世理念,體現了兩個政權在統治觀念上的內在延續性。一方麵,兩個政權均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在以德為本、注重君臣的自我修養,招賢納才等方麵都有極大的相似性。不同之處在於,南詔國的“德化”理念中突出儒家治世思想,大理國“德運”理念則在堅持儒家治國的同時糅合釋家精髓,順應了時代和政權特點的變化。這一變化與大理國政局密切相關。大理國段氏自建國開始,便身處白蠻大姓爭奪權力的鬥爭中。雖然段氏登上王位,但楊、趙等大姓仍保持了相當的實力。因此,對於段氏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保持政權的穩定。同時,段氏亦充分認識到佛教對各大姓勢力及社會矛盾的調和作用。因此,在皇室內部,段氏以避位為僧的方式有效地避免了權位之爭。在施政中,段氏極力推崇佛教信仰,使佛教在大理國社會中上行下效,有力地推動了國家的長治久安。綜觀大理國時期,極少對外征戰,與宋朝亦是和平相處為主。社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這也使得大理國的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麵繼南詔國之後穩步發展,創造了“有故國(唐宋)遺風的大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