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注釋:(1 / 3)

“1”“2”“3”“6”“8”“9”“10”“11”“13”“14”“17”“18”“19”“21”引自韓石山著《少不讀魯迅,老不讀胡適》中國友誼出版社2005年出版第54、69、69、81、147、143、141、158、159、195、197、198、198、199頁

“4”“5”引自王錫榮著《魯迅生平疑案》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出版第165、166頁

“7”引自林賢治著《人間魯迅》(上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出版第395頁

“12”“15”引自《魯迅全集》(3)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出版第174、229頁

“16”引自《胡適來往書信選》(中)中華書局1979年出版第339頁

“20”引自顧潮著:《曆劫終教誌不灰》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年出版第103頁

晚年的感傷與懷舊

--孫犁《芸齋書簡》讀後

近讀孫犁先生所著《芸齋書簡》,獲益頗多。孫犁是文壇大家,"荷花澱派"的代表人物,其書信的文字風格與他膾炙人口的早期作品是一脈相承的:清峻、雋永、簡練、幹淨。收入集中的書信,不少寫於作者的晚年。這些信件,真實地記錄了孫犁晚年的生活--平淡但不平庸,清靜但卻有為。當然,從中我們也可感受到一個老人所不可避免的感傷情緒和懷舊心態。

本來,一個老人,容易感傷,喜歡懷舊,這是不難想象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認為,感傷不宜過度,懷舊不能成癖。感傷情緒過濃,鑒賞文藝作品時,難免為情所"困";懷舊習氣太深,麵對當下生活,常會發出今不如昔之歎。

在寫給作家從維熙的一封信中,談及從維熙的小說《大牆下的紅玉蘭》時,孫犁寫道:"你反映的是一個時代的、生活方麵的真實麵貌。對那兩個運動員的描寫,使我深深感動,並認為他們的生活遭遇、思想感情,是典型化了的,是美的靈魂,是美的形象。

但是,你的終篇,卻是一個悲劇。我看到最後,心情很沉重。我不反對寫悲劇結局,其實,這篇作品完全可以跳出這個悲劇結局。也許這個寫法,更符合當時的現實和要求。我想,就是當時,也完全可以叫善與美的力量,當場擊敗那邪惡的力量的。戰勝他們,並不減低小說的感染力,而可以使讀者掩卷後,情緒更昂揚。

我不是對你進行說教。也不反對任何真實地反映我們時代悲劇的作品。這隻是因為老年人容易感傷,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或親身體驗的不幸,已經很不少,不願再在文學藝術上重讀它。這一點,我想是不能為你所理解的吧?"

其實,從小說的標題《大牆下的紅玉蘭》就可看出,這部作品理應是一出悲劇,而且,從接受美學觀點來看,在當時特定的時代氛圍中,該小說必須是一出悲劇才能產生震撼人心的效果。從小說發表後讀者的反映來看,正因為是一出催人淚下、感人肺腑的悲劇,該小說才能夠在當時產生巨大的反響,作者也因此斬露頭角脫穎而出。

如果作者真像孫犁所希望的那樣安排一個大團圓結局,所謂"叫善與美的力量,當場擊敗那邪惡的力量",那麼,這部作品將和無數平庸之作一樣,難逃一"出生"即"死亡"的厄運。

其實,作品中慣有的"大團圓"結局是魯迅所厭惡的,魯迅認為,這種虛假的結局如同麻醉劑隻能起到瞞和騙的作用,始於自欺,終於欺人。

當然,如果孫犁的確是"因為老年人容易感傷,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或親身體驗的不幸,已經很不少",不願再在文學藝術上讀到悲劇,那倒情有可原;如果因為容易感傷而低估悲劇的價值,低估悲劇的感染力,那就不妥了。試想,如果托爾斯泰考慮到讀者對安娜·卡列尼娜的喜愛,就不讓她臥軌;如果福樓拜體念到讀者對包法利夫人的同情,就不讓她自殺,那麼,這兩部作品也許就不會進入名著的行列了。

"我不是對你進行說教。也不反對任何真實地反映我們時代悲劇的作品。這隻是因為老年人容易感傷,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或親身體驗的不幸,已經很不少,不願再在文學藝術上重讀它。這一點,我想是不能為你所理解的吧?"孫犁這番話在我看來,明顯是客套話而非真心語。事實上,"叫善與美的力量,當場擊敗那邪惡的力量"是孫犁一以貫之的創作實踐,也是他終身恪守的審美標準。在致作家李貫通的一封信中,談及李貫通的小說《第二十一個深夜》,孫犁再次老調重談:"在我讀小說的前半部分時,我非常喜歡,對你的藝術表現的欣賞,幾乎達到了擊節讚歎的的程度。但自從甜妮母親突然死亡的情節出現以後,我的情緒起了變化。這一人物,由於你在小說前半部的藝術處理,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我很喜愛這個女人。她的自盡,使我感到非常意外,非常不自然。┅┅她的死,沒有充分的外界和內心的來龍去脈,大禍幾乎是天外飛來。┅┅因為這一關鍵性的情節的失當,使你後來的故事,幾乎全部失去了作為藝術靈魂的、自然和真實的統一體係。後麵的故事亂了套,失去了節奏,跳動起來,搖擺不定。"

李貫通這篇小說寫得如何,筆者沒讀過,不敢妄加評價。但作為讀者,如果因為喜愛作品的主人公,就不願看到"她"的死,就覺得主人公的自盡"非常不自然",並最終否定這篇小說,恐怕就有點感情用事,失之偏頗了。我倒覺得女主人公死得"非常突然"恰恰是對生活真實的反映,孫犁認為"大禍幾乎是天外飛來"顯得不可信,其實,大禍往往都是從天外飛來的,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是也。

上了年紀的人,均喜歡懷舊。比如,喜歡讀兒時讀過的書,喜歡吃往昔吃過的飯,盡管那書是普通的讀物,那飯也是尋常的米飯,但在回憶中品嚐它們,卻是風味獨具、耐人咀嚼的。

晚年的孫犁,對幼年吃過的棒子麵情有獨鍾、念念不忘。在致徐光耀的一封信中,孫犁寫道:"再比如棒子麵,這本是我愛吃的東西......偶爾也有朋友從農村帶來一些,農民自吃自用的棒子麵,據說是用人畜糞培植,用石磨碾成者,其味甚佳。"

其實,棒子麵之所以"其味甚佳",恰恰是因為難得一吃的緣故,天天吃棒子麵的老農,對孫犁的"其味甚佳"恐怕很難產生共鳴的。

在我看來,懷舊者不僅會對昔日的快樂津津樂道,也會對早年的不快耿耿於懷。在致陳曉峰的一封信裏,孫犁寫道:"......但我讀沈(指沈從文--筆者注)的作品不多,隻讀過他寫的《記丁玲》、《記胡也頻》。直到現在,我也不大喜歡他的文字,我覺得有些蹩腳。"

孫犁對沈從文的作品不屑一顧,甚至說沈從文的文字"有些蹩腳",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也讓筆者難以接受,因為沈從文的文字好看應是不爭的事實。不過,得知孫犁早年一段不愉快的經曆,筆者對此也就釋然於懷了:"他(指沈從文)編的《文藝》,當時我卻很注意,也投過稿(一次),他沒有用,退給了我,有鉛筆作的改正。"(《芸齋書簡·致陳曉峰》)

浩然是文革時期最走紅的作家。讀大學時,當代文學老師在概括文革十年的文壇"碩果"時有妙語曰:浩然孤身一人走文學的"金光大道"上。當時,浩然的《金光大道》《豔陽天》可謂集萬千寵愛在一身。不過,時過境遷,今非昔比,到了新時期,人們對浩然其人其文均頗多微詞,然而孫犁卻與眾不同,時至二十世紀90年代,他竟然仍對浩然的作品讚不絕口:"這兩天翻閱浩然新出版的長篇小說《豔陽天》,這是有生活、有情節、有語言、有人物的作品,雖然我是跳著看的,但很讚賞。"(《芸齋書簡·致徐光耀》)

孫犁出生於農村,幼年、青年基本在農村度過,對鄉村生活十分懷念。在他寫於晚年的書信中,時有對鄉居生活的神往和對田園風光的讚美。因為對鄉村生活的迷戀,孫犁對農村題材的文學作品也十分偏愛,甚至認為"在農村,是文學,是作家的想象力,最能夠自由馳騁的地方"。他對鐵凝的農村題材的小說不吝讚美,對她的反映城市生活的作品則不置可否。

"我也算讀過你的一些作品了。我總感覺,你寫農村最合適,一寫到農村,你的才力便得到充分的發揮,一寫到那些女孩子們,你的高尚的純潔的想象,便如同加上翅膀一樣,能往更高處、更遠處飛翔......在農村,是文學,是作家的想象力,最能夠自由馳騁的地方。我始終這樣相信:在接近自然的地方,在空氣清新的地方,人的想象才能發生,才能純淨。大城市,因為人口太密,互相碰撞,這種想象難以產生,也容易夭折。"(《芸齋書簡·致鐵凝》)

我想,正是內心深處濃得化不開的鄉村情結,才使孫犁下此斷語的;也正是他的鄉村情結才使他愛屋及烏喜愛上反映農村生活的《豔陽天》的。然而,無論是誰,無論對何事,倘若愛得太深,判斷就難準確了。孫犁對《豔陽天》的錯愛,原因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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