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伊夫堡的墳場(1 / 2)

一隻粗麻布口袋順著放在床上,借著窗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可以看出一個僵硬的長長形體的粗略輪廓。這條口袋就是法裏亞神甫的壽衣。正如獄卒所說,它很便宜。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在唐泰斯和他的老朋友之間,已有了一重物質的分離。他再也看不到那一雙睜得大大的,仿佛死後仍能看見的眼睛了;他再也不能緊握那隻曾為他揭開事實真相的靈巧的手了。法裏亞,有用的好夥伴,他離不開的夥伴,此後僅僅存在他的記憶中了。他坐在靈床的床頭,沉浸在黯然淒苦的悲傷中。

孤獨!他又孤單一人了,他覺得自己重又陷入了孤寂之中!

孤獨,甚至連他在人世唯一係戀的人,音容笑貌也消失了。不如幹脆像法裏亞那樣,去向上帝追問生命的奧秘,哪怕冒險通過痛苦的陰森可怖的大門!

自殺的念頭,本來被他的朋友從他的思想中逐出,神甫活著的時候,在他的麵前,唐泰斯便不去想這事了,現在當著他的屍體,那個念頭又像個幽靈似的在他麵前出現了。

“假如我死了,”他說,“我就可以到他所去的地方,一定可以找到他。但怎麼個死法呢?這倒不難,”他痛苦地笑著繼續說道,“我隻要待在這兒,誰第一個來開門,我就向他衝上去,掐死他,這樣他們就會把我絞死的。”

人在極度悲痛之中,猶如在大風暴裏是一樣,兩個高峰之間必是形成低穀,唐泰斯這時也從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前退了回來,突然從絕望轉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求生和自由的願望。

“死!噢,不!”他喊道,“現在還不能死,您已經活了這麼久,受這麼長時間的苦!幾年前,當我存心想死的時候去死了,或許還好些,但現在這樣去做,就等於自己屈服了,承認自己的苦命了。不,我要活,我要鬥爭到底,我要重新去獲得被剝奪了的幸福。我不能死,在死以前,我還有幾個仇人要去懲罰,誰知道呢,也許還有幾個朋友要報答呢。眼下,他們要把我遺忘在這裏,我隻能像法裏亞一樣離開我的地牢了。說到這裏,他愣住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突然有了一個極其驚人的想法。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來,用手扶住額頭,像是頭暈似的。他在房間裏轉兩三圈,又在床前站住了……”

“啊!啊!”他自言自語地說,“這個主意是誰給我出的啊?是您嗎,慈悲的上帝?既然隻有死人才能自由地從這裏出去,那就讓我來裝死吧!”

他不容自己再損失時間來考慮這個,同時也不容自己的思想有間隙去摧毀那孤注一擲的決心,他向那令人厭惡的麻袋俯下身子,用法裏亞自製的小刀將它割開,把屍體從口袋裏拖出來,再把它背到自己的地牢裏,把它放在自己的床上,把自己平常戴的破帽子戴在他頭上,最後吻了一次那冰冷的額頭,幾次徒勞地試著合上仍然睜著的眼睛,把他的臉麵向牆壁,這樣,當獄卒送晚餐來的時候,會以為他已經睡著了,這也是常事,然後他本人再返回地道,把床拉去頂住牆,進入另一間囚室,在櫃子裏取出針和線,先把破衣爛衫扔掉,好讓人感到布袋盛著的是赤裸裸的屍體,然後鑽進劃開的口袋,按照屍體原來躺著的姿勢躺下,又從裏麵把布袋縫上。

如果不巧,此刻有人進來,肯定能聽見他怦怦的心跳。

本來可以等到傍晚查完獄再行動,但是唐泰斯怕典獄長臨時變卦,讓人把屍體抬走。這樣一來,他最後的希望也就破滅了。

現在,不管怎樣,他決心已定,希望此舉能成功。假如在搬運的途中,被掘墓人發覺他們所抬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活人,唐泰斯則不等人們回過神來,就用小刀把口袋從頭到底劃破,乘他們驚慌失措的時候逃走;如他們想來捉他,他就要動用刀子了;假如他們把他扛到了墳場,把他放進了墳墓裏,他就讓他們在他的身上蓋土,因為夜裏,隻要那掘墓人一轉身,他就可以從那鬆軟的泥土裏爬出來逃走。他希望所蓋的泥土不要太重,使他受不了;假如不幸,那泥土太重的話,他就會被壓在裏麵,不過那樣也好,也可一了百了。

唐泰斯從昨天晚上起就不曾吃過東西,也不覺得饑渴,他現在也沒此感覺。他現在的處境太危險了,不容他有時間去想別的事。

唐泰斯遇到的第一個危險就是:當獄卒在七點鍾給他送晚餐來的時候,也許會發覺他的掉包計。幸而,以往有二十多次,為了怕麻煩或是因為疲倦,唐泰斯曾這樣躺在床上等獄卒來的。每當這時,獄卒就把他的麵包和湯放在桌子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這次,獄卒或許不會像往常那樣沉默,他或許會同唐泰斯講話,而當看到他不回答時,或許會走到床邊去看看,這樣可就全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