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祖神話,即是把狗看成是自己祖先的一種神話,其最大的特點,就是相信人類的某一血緣聯合體和動物的某一種類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血緣關係。
在原始人類的觀念中,動物或是植物與人一樣,它們既會說話,又能做事。人可以變成動物,動物也可以變成人,在他們看來,動物並不比人低劣,人和動物同格。有時,特定種類的動物甚至就是他們的保護神。對於這種人與動物同格的原始觀念,西方文化人類學家們稱之為“人類動物說”。
(一)《狗皇歌》與犬圖騰
在我國影響最大、流傳最廣、曆史最長的“人狗婚配”型犬祖神話,要算是《山海經》所載的盤瓠殺犬戎的神話,以及後來瑤族、佘族、苗族、黎族等民族崇信的盤瓠神話。
在中國曆史上,瑤族和佘族仿佛是一對孿生的難兄難弟,在經曆了數千年的流離失所和數不清的大小劫難後,他們分散在大半個南中國,甚至東南亞及美洲各國。但無論他們生在異國他鄉,還是在祖國內地,都有一個共同的信仰把他們緊緊地聯係在一起,這個信仰,便是古老的犬圖騰盤瓠(一作兒瓠)。
佘族,據1982年統計約有36萬人,分布在我國東南部閩、浙、贛、粵、皖等省的一百多個縣境內。對於佘族人民而言,“盤瓠神話”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它與瑤族史詩《過山榜》所敘的盤瓠故事大同小異,因而也有不少民族學家認為佘族是從瑤族分化出來的民族,而他們在文化信仰上有同源關係。漢文史料幾乎都統稱瑤族和佘族為“兒瓠子孫”。《羅源縣誌》雲:“佘民祖於兒瓠,即瑤人也。”《順昌縣誌》也說:“瑤人以盤、藍、雷為姓,楚、粵為盛,閩中山溪高深處有之。今縣止藍、雷二姓,俗呼佘客。”盡管也有一些學者認為瑤、佘二族並不同源,但無論如何沒有人能夠否認這兩個民族都具有共同的盤瓠信仰,就此一點,瑤、佘二族真像是分了家的兄弟一般。故而,岑家梧先生說:
可知這個盤瓠族實包括瑤佘二支,瑤族大概最初住在湖南一帶,後來逐漸南遷,而分布於今日的兩廣。佘民的一支,則再由廣東而北入閩浙。
佘族沒有自己的文字,有關祖先盤瓠的故事隻能在民間口耳相傳,後來借用漢文記音的方式書寫佘語,記錄了其一些民間廣為流傳的先祖故事。如《開山公據》又名《撫徭券牒》,它與瑤族的《過山榜》(又名《評皇券牌》、《盤古聖皇榜文》等)內容大同小異,都記述了遠古時代的犬圖騰信仰及盤瓠王的來曆,敘述他們的先民開荒辟田的經曆。都講到了有一個皇帝賜給盤瓠子孫券牒,準許他們租種山地,不許到平原上耕地。同時也給他們不納租、不服徭役的種種特權。
《狗皇歌》是流傳較廣的佘族敘事詩,詩歌從上古時的高辛帝講起:
當初出朝高辛王,出來嬉遊看四場;
皇後耳痛三年在,醫出金蟲三寸長。
便置金盤拿來養,一日三時望長大,
變成龍狗長二丈,變成龍狗長二丈。
五色花斑盡成行,五色花斑生得好,
皇帝聖旨叫金龍。收服番王是儈人,
愛討皇帝女結親;第三宮女生儇願,
金鍾內裏去變身,金鍾內裏去變身。
斷定七日變成人,六日皇後來開看,
奈是頭未變成人。頭是龍狗身是人,
愛討皇帝女結親;皇帝聖旨話難改,
開基藍雷盤祖宗。親生三子甚端正,
皇帝殿裏去討姓;太子盤張姓盤字,
二子藍裝便姓藍。弟三小子正一歲,
皇帝殿裏拿名來;雷公雲頭響得好,
紙筆記來便姓雷。當初出朝在廣東,
親生三子在一宮;招得軍丁為其婦,
女婿名字身姓鍾。
從作品中的“當初出朝在廣東”一句判斷,這首詩應是流傳在廣東佘族的作品。同類的盤瓠故事在廣東和福建都很盛行,例如佘族的《商皇歌》。
而《古田縣鄉土誌略》所載的犬神話則有所不同:
縣治東南有佘民焉,其人本韓盧化身,名曰盤瓠。當犬戎入寇,帝懸重賞曰:“有能得其國王及軍師者,娶公主封駙馬都尉。”盤瓠銜其首至,帝如命賞之,此佘民鼻祖也。
我們知道“韓盧”是古代韓國的名犬,《戰國策·齊策》有“韓子盧老,天下之疾犬也”的說法。這個傳說將“韓盧”說成“盤瓠”大約反映了佘族先民在春秋武陵地區時的情況。但所謂的“軍師”、“駙馬都尉”顯然是後來加進去的。
如果將漢文史料所述的盤瓠神話與瑤佘二族中流傳的諸多故事加以比較的話,這一故事在其結構上,大體如岑家梧先生所總結的那樣:
1.某國王有外患,出示募人平亂,能平亂者,願以公主妻之。
2.狗應募為國王殺死敵國首領。
3.國王為實踐諾言,以女妻之。
4.狗與公主婚後入山居住。
5.狗的子孫自相婚姻而繁衍成族。
而有關這些人狗婚配型的神話母題,岑家梧先生在20世紀40年代就曾有過翔實的比較研究。
犬祖崇拜對於佘族人而言,並不僅是信仰層麵上的問題,而且關乎到了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麵。
同瑤族人一樣,佘族人也有祭盤王、還盤王願等一係列祭祀盤王神犬的習俗。據現代學者董作賓《佘民考略》雲:
永泰山中,有佘民……其族最大,典禮於正月元旦日舉行之,即祭祖也。祭時,秘不使人見,或竊窺之,則所祭之神蓋一狗耳。
何以“秘不使人見”?我們以為這主要與大漢族主義和民族歧視有著直接的關係,特別是曆代統治階級出於文化的偏見和大民族主義思想,曾利用盤瓠傳說作為侮辱、歧視、誣蔑少數民族的依據。因而,有些佘族不願公開承認這個本來屬於原始社會遺留下來的圖騰崇拜。他們祭祀始祖盤瓠的儀式也常常秘密進行。這也就是有關佘族祭祖儀式曆來少有記載的原因。如岑家梧先生所言,我們隻知道佘民是向著狗的畫像唱狗王歌而舞皋的。
據現代民族學的田野調查顯示,閩浙的佘族人在婚喪嫁娶時也要向祖先的頭像(也作狗形)行跪拜禮。何聯奎在《佘民的圖騰崇拜》一文中說:
他們每一姓始祖,刻一龍犬的頭(即盤瓠的首像)。每逢子孫祭祖,則供龍犬頭羅拜之。遇有紅白事,亦懸此祖像於堂中,大家圍著歌拜。
這裏所謂龍犬頭,即是木刻的狗頭龍尾盤瓠像,佘族俗稱“祖杖”,又名“龍頭杖”。
換句話說,祭祖就是向古老的圖騰盤瓠犬行禮。祭不祭盤瓠先祖成了判斷是不是佘民的標準。甚至祭祀祖先次數的多少也成了一個人社會地位高低以及社會角色轉變的重要依據之一。
每年二月十五、七月十五、八月十五日為佘族的“祭祖日”,有些地區流行“小祭祖”。所以祭祖是佘家人一年裏最重要的宗教生活。如清《遂昌縣誌》雲:“九族推尊唯祭祖,一家珍重是生孩。”
祭祖,在佘語裏稱“做樹頭”、“做陽”、“聚頭”或“學師”。據說這是表示對祖先的懷念和崇敬。不同姓氏的佘族在祭祖時,不但祭祀同姓本族祖先,而且要虔誠地祭祀本民族始祖盤瓠王。
祭祀時,要將《狗皇歌》(現多稱《高皇歌》)和與之相應的繪製成的表現盤瓠事跡的連環畫式的“祖圖”掛在正堂上祭拜。主祭者要向族人們敘述盤瓠王的出生、成長、生活和死亡的不凡經曆,歌頌和緬懷盤王的豐功偉績,以此教育勉勵年輕的後生們不忘先祖之恩,將盤王的故事世世代代傳將下去。通過祭盤王儀式,不但追述了本民族古老苦難的曆史,而且也激發了民族自豪感,起到了增強民族內部團結的積極作用。
祭祖儀式可在家族中進行,也可以由幾個支係一起進行,也有以村寨共祭的大型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