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二年(848),張議潮收複沙、瓜二州,立即派遣押牙髙進達、僧人唐悟真等僧俗兩界的使節,分道出使唐都長安,向唐廷報告驅逐吐蕃的消息,並表示願意奉表歸唐。之後,又派遣衙前都知押衙吳安正、釋門都僧政惠菀等僧俗使節再使長安,向唐朝表達沙州軍民心向唐室的誠意。[76]大中五年(851)十一月,唐宣宗在沙州設立藩鎮,號歸義軍,命張議潮為節度使。從此,歸義軍成為晚唐的一個地方藩鎮,奉唐正朔,采用唐朝製度,在唐朝先聖帝、後的國忌日,也積極舉辦行香紀念活動。除了上揭P.2854、P.2815文書樣式之外,P.3545v《諸色篇第七國忌睿宗大聖皇帝忌六月廿日》是張議潮為唐窨宗舉行國忌活動的一件實用文獻的抄本。晚唐的沙州是一個佛教發達的城市,而大中初年張議潮逐蕃起事也得到了沙州佛教界的大力支持,[77]因此,利用佛教中的行香形式,不失時機地舉行國忌紀念活動,是歸義軍向唐朝廷表達忠心的最佳方式。如在敦煌出土的“國忌行香文”中,先是稱頌“我國家有翼善傳聖之勳,高步羲軒之首”,再是對某位先聖皇帝的功業、皇後的賢淑等恭維一些讚美之詞,甚至還有為當今皇帝即唐宣宗高唱讚詞的,如P.3545v中的“伏持勝因,次用莊嚴,當今皇帝貴位:伏願皇圖化鎮,聖德長新。高居北極之儀,永固南山之壽。”於是,在“是日大設筵案,天下清心,持香行道”。
鹹通八年(867),張議潮“束身歸闕”,[7]入朝長安,其侄張淮深代掌歸義軍政權;鹹通十三年(872),議潮卒於長安,淮深遂自任歸義軍節度使,但一直沒有得到唐朝的承認。在以後的很長時間裏,張淮深多次向唐廷派遣使者,請賜旌節,試圖與唐朝搞好關係,故依然持續對唐朝先聖帝、後進行國忌行香活動。P.2854V《唐龍紀元年(889)正月十二日歸義軍節度使張淮深為先聖恭僖皇後忌辰行香文》,就是張淮深統治末年為唐穆宗恭僖皇後王氏舉行國忌行香活動的實際明證,這是一件珍貴的實用文獻,沙州龍興寺僧法海主持了這項活動。在這件國忌行香文中,既對已故的王皇後說了“伏惟先聖皇後彩雲朝美,秀儀芳蘭。四德之譽獨彰,千姿之禮罕匹。柔襟雪映,婦禮播於西秦;淑質霜明,女範傳於東晉”之類的讚美詞,又對奉使沙州的唐朝使節常侍大夫進行祈願:“又持勝福,使臣常侍大夫貴位”,希望他“壽命遐長”,並在回歸長安的路途中有觀音引路,勢至來迎,千佛護持,天王圍繞,以護佑他“往來無滯礙之憂,去住有清和之泰”。張淮深一方麵借舉辦國忌行香活動,聯絡與唐朝的感情,依靠唐朝中央的政治庇護,達到穩定河西統治的政治目的;另一方麵,他也為自己的加官晉爵而大肆吹捧,為其豐功偉績而恣意宣揚伏持勝善,次用莊嚴我仆射貴位:伏願萬佛回光,百神障衛,紫綬與紫蓮齊芳,金章與金剛不壞。然後天下定,海內清;群凶掃蕩而兵戈冥,五穀豐稔而萬人樂。”據前考證,這篇文書作於唐昭宗龍紀元年(889)正月十二日。榮新江先生曾揭出一件藏於日本京都有鄰館的文書,末尾記載文德元年(888)十月十五日押節大夫宋光庭護送旌節入沙州城,張淮深終於獲得了唐廷正式賜予的旌節。[79]實際上,“文德”雖是唐僖宗的最後一個年號,但僖宗於該年三月六日去世,八日其弟昭宗繼位,然未改元,依然沿用文德年號,因此文德元年十月十五日唐朝賜予張淮深旌節是昭宗上台後的一項新政,而張淮深在喜得旌節之後,於次年即龍紀元年(889)正月十二日為唐穆宗恭僖皇後王氏舉行了國忌行香活動,在為王皇後祈願之後,還特地為“使臣常侍大夫”祝福,希望在回歸長安的路途平安康泰。更為重要的是,在這篇行香文之後,還有《唐龍紀元年(889)唐朝十帝及順聖皇後忌日並所在寺院僧人名》,記錄了唐朝十位皇帝及順聖皇後的忌日時間,其用途顯然是為歸義軍對唐朝其它帝、後進行國忌活動而準備的,表達了歸義軍統治者結好唐朝中央的願望。然而,次年亦即大順元年(890)二月,沙州內部發生政變,張淮深被殺,歸義軍遂陷入張、索、李等大族的內亂之中,而唐朝也在宦官、藩鎮之亂中走向衰亡,歸義軍漸漸與唐朝疏離了聯係,國忌活動也因之停絕,在張淮深之後的張氏後期及曹氏歸義軍時代,筆者尚未發現為唐五代北宋諸朝先聖帝、後舉行國忌的行香文。
(原載《出土文獻研究》第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作者追記:本文的寫作,得到了中國文物研究所鄧文寬先生的指教與幫助,文中注釋之41、54中的太和十五年,承鄧先生指出其誤,然原書將此十五年置於太和之後(很可能是元和,誤竄於此),故又建議我暫在其後加-問號,以示存疑。在此對鄧先生表示感謝!另外,本文在寫作時,遺漏了兩篇關於國忌行香文研究的大作,深以為憾。在此作重要補充。第一,早在1937年5月,那波利貞先生在其博士學位論文《唐O開元末天寶初期(7)交辦f時世乃一變転期々易乃考證並仁主tLT敦煌発見史料仁拠厶天寶以後唐末至石期間C0庶民生活(C関中易二三(7)研究》中,已過錄了P.2854、P.2815、P.2854v等文書的部分內容,並對唐代國忌行香製度作了一些考察;後來以《唐0開元末?天寶初期乃交力《時世們一變転期之石乃考證》為題,收入其著《唐代社會文化史研究》一書,關於國忌行香部分,參該書第一編第一章“四唐代0國忌行香{二就吞TO考察”,東京:創文社,1974年,第33-48頁。第二,1991年4月,榮新江先生在考證歸義軍曆任節度使稱號時,曾引用過P.2854文書,參其《沙州歸義軍曆任節度使稱號研究》,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編《敦煌吐魯番學研究論文集》,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1年,第772頁;次年對此文作修訂,又引用考證了P.2854V文書,參其《沙州歸義軍曆任節度使稱號研究(修訂稿)》,《敦煌學》第19輯,台北:敦煌學會,1992年,第29-30頁。筆者當年成文倉促,竟將那波、榮氏大作遺漏,前者原文是筆者在大阪大學留學時得以閱讀的。特此追記,以作自我檢討。2007年6月18日於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