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過失。”這些發自肺腑的話語,秦琬不會告訴父母,迫不得已讓愛女聯姻,始終是這對天下至尊夫婦的錐心之痛,她隻能對裴熙傾訴,“當年的我,太過年輕,不懂怎麼做一個母親。後來就是想,卻也沒辦法,那孩子恨我,也是應當的。”
蘇沃對秦琬的不滿,裴熙當然清楚,或者說,關注江都公主的人,從來不會漏了她的長子,所以大家都知道,哪怕大義公主始終在蘇沃耳邊說著秦琬的功績,但對一個孩子來說,從小就不在身邊,除了榮華富貴外,什麼都給不了他,後來更是與旁人生下次子的母親,也確實沒什麼值得喜歡的地方。
裴熙可以理解秦琬這種複雜的心態,但沒辦法感同身受,所以他淡淡道:“他若能一直恨你,你也不必將他高高掛起,一直留在長安,外放做個封疆大吏未嚐不可。”說罷,他話鋒一轉,幹脆利落地說,“越是如此,另外兩個,你就越不能疏忽。”
秦琬苦澀一笑,無奈道:“疏忽?我每天能看他們幾眼,抽出半個時間來陪他們,都算不錯了。”
與父母對她的關愛相比,她實在配不上這個詞。
恐慌卻無可奈何父母的一天天老去,再想一想自己,對年少時的一些不夠圓融的做法,秦琬確實有些難以釋懷。換做現在的她,說不定能做得更加圓滿一點,也好求個兩全之法。
“半個時辰,足夠了。”裴熙很幹脆地說,“長安這麼多頂尖的人家,一家之主每天能半個時辰陪子女的,寥寥無幾,更莫要說皇家。”有一句話,他咽了下來,沒說出口,以免傳了出去,不僅傷了皇帝的心,也讓秦琬難過。
皇帝年輕的時候,十天能見到先帝一次麼?未必吧?
對於秦琬的這一想法,他始終是不以為然的,甚至可以說,秦琬若不是個女子,頻繁生育會傷害身體,甚至有可能賠了性命的話,他絕對會要求秦琬多生幾個兒子。這樣一來,也好多幾個繼承人備選,不至於隻有那麼一個,萬一是個討債的怎麼辦?就算沒被氣死,也不能直接弄死啊!
兄弟相殘與否的問題,裴熙更是不考慮的,在他看來,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會為了幾畝田,幾間鋪子,或者一樁生意,一個爵位反目成仇,更何況九五至尊的位置呢?
人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偏偏皇家就沒有“均”這個說法。你給再多的關愛,不將皇位給他,也會招來怨懟;你平日再冷著他,隻要最後將龍椅交付,一分的好也變成了一百分。
與其付出那麼大的心血,到頭來身心俱疲,還不如平靜對待,到頭來就發現,也就是那麼回事罷了。
就像他,每日除了政事,隻與美酒佳人為伴。不知多少人暗暗咒罵,說他這樣不尊重妻子,放浪形骸,又沒一個一兒半女的,晚景一定淒涼無比,那又如何?他想要“兒子”,多得是人願意來當孝子賢孫。就算是裝得也不要緊,伺候他一輩子,裝到他閉了眼睛不就行了麼?他這一生都是快活的,何必去顧忌那些身後事呢?
秦琬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你呀,罷了,我也不說你。世事無常,人都是會變的。十年之前,我肯定想不到,自己竟會有這樣多愁善感的時候。”
年輕的時候汲汲於權力,大權在握多年後,終於開始追求一些昔日放棄的東西。但她心中清楚,那些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需要作出取舍的時候,這些點綴,該拋棄的,一定會拋棄。
“你不說的話,我還沒發現。”裴熙也有些感慨,“一轉眼,又是十年過去了。”
撕開東宮名宿虛偽的假麵,不過是他年少驕傲時,隨心所欲的一舉。去皇長子流放之地當父母官,也是對強權一次無聲的反抗。當時的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兩個決定,就這樣改變了他的一生。
匆匆一晃,竟是整整二十年。
秦琬微微一笑:“下一個二十年,我們會在哪裏呢?”
不管如何,最重要的,仍是當下,不是麼?
永隆七年,冬,在以楚王、燕王、蜀王為首的宗室,首輔江柏等朝中重臣,四大都護的上書下,皇帝開亙古未有之先河,冊江都公主為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