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長一段日子,歐陽任對兒子的終身大事也著急了起來,他對兒子的勸說有別於妻子。他在一個雨夜裏和兒子閑聊,總找不到適合的話題談及到為兒子攀親的的事,瞧瞧兒子最近的臉麵上常露著喜色,今晚也是滿臉溢出笑意,歐陽任幹脆了當地說:
“找個媳婦成個家是個大事,該考慮考慮了。”
歐陽任注視著他的動作,等待著漠視的回應,已經準備好了責備他的話:“你媽看著別家抱孫子孫女的眼紅,再說了有個兒媳婦和你一起,早當家早好。”
“爸,先為人後當家。”
“當了家你就知道什麼叫為人,盡說些大道理,你個自兒琢磨琢磨。”
父親看著兒子的臉一下沉了下來便沒繼續說話,反身進了屋子。小釋獨自去了鄧大燕家的三花邊,獨自坐在腐朽的櫻桃樹樁下,程娜的樣子在他的腦海裏浮現,時而又浮現出妙春姑娘的笑容。他坐在樹樁上發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呆,轉頭時似乎眼前是一地的櫻桃花,一隻母雞帶領著一群雞崽啄著泥洞裏的雨水,仿佛華興老人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坎子下一個被填平了的薑洞裏有蛐蛐在叫。他眼看四周人家戶的電燈幾乎關了,才察覺到自己在記憶多年前的人事,抬起頭來,頭頂上並不是一簇簇的櫻桃花,模糊的夜空中隻見雨後正疏散的黑雲。過了許久,天上又下起雨來,他走回家時轉回頭去,一滴一滴的雨水灑落在腐朽的櫻桃樁上,有些雨水慢慢地滲到幹枯而光滑的樹皮裏去,有些快速地飛濺到周圍。
濕潤的雨天變得溫和,穀雨過後炎熱的夏天就快要到來。村子裏的小學生在路上追跑,一聽遠處的彎道裏有喇叭想起,早早的停步排成隊站在路沿向司機敬禮,車一走,車後的一團青煙中孩子們又遊戲起來。歐陽釋從城裏開回了輛東風小康,剛到家便興衝衝跑到屋子裏,這時季善潔正在對幹煙葉進行分級紮把。他蹬在母親的旁邊說:
“媽,叫上我嬸子,去牛家寨。”
“什麼?牛家寨?”季善潔放下手中的煙草,轉過身疑惑地看著兒子。
“去提親,我要娶妙春。”
“別樂你媽了,我是不是被這烤煙熏到耳朵了?”季善潔已經高興得沒了頭緒,一下直起身來,隻顧說了一句:“現在就去!他爸,去吧窖酒挖來!”
說著,季善潔箭步向雞圈走去,一下鑽進棚子裏,隻聽一陣雞叫,她又從棚子裏逛出來,懷裏抱著一隻紅冠大公雞。
“他爸,酒瓶上記得裹上紅紙條!”
去牛家寨的時候,小釋的嬸子沒在家,所以沒有媒人前去敲門。原本季善潔要另外找個嘴殼子一同前去,但是小釋說不用,因為小釋知道妙春大概這會兒正趕著牛在回家的路上,找個媒人去敲門是多餘的,妙春的爹爹耳聾。
妙春的爹爹高興地應了這門親事,妙春時常給他比劃,指著歐陽寨子,意是說歐陽寨子裏的小釋常常送飯去坡上給她,待她好。看妙春也願意,這門親事就訂了下來。
歐陽任夫婦高高興興準備為兒子操辦婚事,把埋在核桃樹下的酒全挖了出來,特意進城買了許多紅布和聯子,小釋也忙著拆紅紙剪喜字。
迎親那天熱鬧不得,遠房親戚,前家後家,說的說,笑的笑,隻有鄧大燕家幾口人愁著臉,但好在小三陽兩口子沒把心裏的寒表現在熱情的臉上,人們才猜不出他爹媽到底是在愁什麼事情。更熱鬧的是歐陽九,興許是孫子娶媳婦的緣故喝了幾碗窖酒後便爹娘孫子的罵起來,每個人都成了他的仇人了,但是客人們早已經把他看作是一個酒瘋子,隻顧著說笑,後來是白燦花連推帶拉把他拖回了家去。
一輛東風小康在半坡的路上一拐一拐的挨近寨子,一朵用紅布紮成的大紅花在車頭一晃一晃,後麵跟著幾輛桑塔拉和五菱宏光,牛家寨隔小蕨坡不遠,妙春喂養的牛崽已經長高了,它看到主人被一幫人接走,一直跟著車子來到了歐陽家。鞭炮聲和著寨子裏的應和著,高樹間彌漫著青煙和飯油菜的味道。
不一會,婚車停在了歐陽家的門口,新郎官打開車門時,一把紅傘遮住了他的臉。新娘子被他從車裏抱了出來,她的雙手交叉在新郎官的肩上,左手戴著一枚草戒,右手戴著一枚硬戒。一對新人在眾人的擁簇下,被擠進了堂屋拜堂,為歐陽任夫婦敬茶。
天色近晚,客人有的走的走,有的還等著看年輕人鬧洞房,而此時的小釋也是喝多了,昏昏戳戳離開了席來到無人的房間,門一關,他蹬在門後抱頭大哭,沒有哭泣的聲音,他的淚水流到顫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