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把小漁倌難住了。他腦子本來就不怎麼好使,又轉悠了半天,想了半晌才說道:“好像叫胡大人。”小小孩子怎麼會叫“大人”呢?他爹一聽就覺著不對,非讓他問清不可。

也該這人走運,歪打正著,胡都統倒還真的喜歡上這魚了。小漁倌自然得經常去送魚,不愁碰不著小胡。他把小胡拉到一旁,問道:“你真的姓胡?”

“這還能有假?”

小漁倌不問了。這姓都是真的了,名還能假得了?他就又追問小胡家住何方,說他爹爹定要拜謝他。

小胡這廂給老板講述原委,老板那廂心中一陣嘀咕。老板開頭一聽小漁倌拜見胡大人,覺著小胡定是在外邊胡掄海吹,小小年紀養成這般壞毛病,自然是千不該萬不該,所以他一聽就沉下了臉,這其中的細節越聽越清楚了,老板的心裏也越來越高興。示惠於人,似這般小小的事體,倒也算不了什麼。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能有這種想法,並且居然靠著自己的活動把事情做成了,看來這孩子還真是塊好材料。

老板心裏是這麼想,嘴上卻不說,還有意想再考一考小胡。他問道:“你姓胡就是了,怎麼就成了大人?”

小胡倒會解釋:“稟告老板,小的一個堂哥就叫達仁。通達的達,仁義的仁。”

夥計們聽了又都笑了。店主見小漁倌今天拎了四條鯉魚過來拜謝,覺得這是吉利的征兆,況且小胡這事辦得也煞是漂亮,心中就很高興,命檔手封了紅包,賞給小胡。並讓常帶小胡出去的夥計,陪著檔手一行,到酒館訂了一桌席,正式結束了小胡的學徒期,把他升為店裏的夥計。

那時錢莊裏的夥計,被稱作跑街。跑街要幹的事,就是為錢莊招攬生意和討要債款,類似於今天的銀行儲蓄員。

識人做事,需要眼光。

當時的杭州,有很多候補、捐班的官吏。所謂捐班,就是花錢買官。中國封建社會,從漢朝起是公薦賢人當官。到了隋唐,有了科舉,社會上的讀書人就有了從社會底層進入官僚上層的正途。到了清朝中後期,國庫銀荒,社會上有錢的人又剛好想做官,就有大臣上了奏折,建議朝廷賣官。朝廷起初還忸忸怩怩不肯,後來也架不住支出多、收入少的煎熬,終於下了準旨。不過又加了道附折,責令各地要員嚴加管理督促,謹防流弊橫生。

話是這麼說,誰都知道“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買官的人不外乎兩類:一類是讀書不進、家中又有產業的人,到了晚年,眼看著一輩子功名無望,免不了覺著愧對了祖先,所以總欲有個官銜,也好上報祖恩、下範後生;另一類是做了生意有錢的人。因為整個社會都把官僚老爺看得很大,隻是有錢仍免不了被人瞧不起。況且誰都明白,有了一個官銜,一旦補了實缺,絕不隻是麵子上好看,各方人等都有巴結你、用上你的時候,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腰包裏沒有不肥的。

因了這實際的好處,候補、捐班的人就不愁沒有。捐班要花很多錢,捐了後又不能馬上補實缺,所以在候補期間,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兩手空空,隻能向錢莊借貸度日;即使補了缺,上任時打點也需要錢,還得向錢莊借。

胡雪岩充當跑街,主要就是招攬這批人的生意以及督促他們到期還錢。

這可不是個好幹的差使。這班人雖然身在落魄之中,但老爺的臭架子已經擺開。他求你借錢時,拿你當爺似的。你要是問他討債,他就會板著臉來一句:“還怕爺明天就死了?”或者說:“爺還賴你這幾個錢兒?”遇到那脾氣倔的,也倒好辦,就拿這同樣的話一激他就是,一準靈光。不過大部分人都是有一定背景和勢力的。所以這活計要想做得圓滿,既須時時小心、笑臉相陪,有時還得來點兒硬的,軟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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