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龐二有些猶豫。因為他覺得胡雪岩中途暴發,根底未必雄厚。隨後,胡雪岩在幾件事的處理上都顯示出了能急朋友所急的義氣,而且在利益問題上態度很堅決,顯然不是為了幾個小錢而奔波。在絲生意上聯手,主要是為了團結自己人,一致對外。有生意大家做,有利益大家論,不能自己互相拆台,好處給了洋人。
龐二也是很能擔當的人,認準了你是朋友,就完全信任你。所以他委托胡雪岩全權處理他自己囤在上海的絲。
胡雪岩贏得了絲業裏百分之七十的絲,又得龐二的傾力相助,達到了商業上的絕對優勢,加上其官場消息靈通,第一場絲繭戰勝利了。
第二階段,胡雪岩手上掌握的資金已從幾十萬到了幾百萬,開始為左宗棠采辦軍糧、軍火。
西方先進的絲織機已經開始進入中國,洋人也開始在上海等地開設絲織廠。胡雪岩為了中小蠶農的利益,利用手中資金優勢,大量收購繭絲囤積。洋人搬動總稅務司赫德前來遊說,希望胡雪岩與他們合作,利益均分。
胡雪岩審時度勢,認為禁止絲繭運到上海,這件事不會太長久的,搞下去兩敗俱傷,洋人自然受窘,上海的市麵也要蕭條。所以,自己這方麵應該從中轉圜,把彼此不睦的原因拿掉,叫官場相信洋人,洋人相信官場,這樣子才能把上海弄得熱鬧起來。
但是得有條件,首先在價格上需要與中國這麵的絲業同行商量,經允許方可實行,其次,洋人須答應暫不在華開設機器廠。
和中國絲業同行商量,其實就是胡雪岩和他自己商量。因為胡雪岩做勢既成,在商場上就有了絕對發言權。有了發言權,就不難實現他因勢取利的目的。
可以說,在第二階段,胡雪岩所希望的商場勢力已經完全形成。這種局麵的形成,和他在官場的勢力配合甚緊,因為加征蠶捐、禁止洋商自由收購等,都需要官麵上配合。尤其是左宗棠外放兩江總督,胡雪岩更覺如魚得水。江湖勢力方麵,像鬱四等人,本身的勢力都集中在絲蠶生產區,銀錢的調度、收購壟斷的形成,諸事順遂。因為他們不隻行商,而且有龐大的幫會組織做後盾、雖無欺詐行為,但威懾力量隱然存在,不能不服。
在胡雪岩的其他生意方麵,商勢促成了經營這一點也很突出。比如錢莊,從杭州發展到寧波、上海、武漢、北京,在同治、光緒年間已經位居江南諸錢業同行之首,與北方的山西幫票號遙相呼應,聲名大振,信譽日上,又借官款為後盾,成為客戶心中不倒的金字招牌。
典當行的發展更為迅速,全國已開設到二十九家,和阜康的錢業、“胡慶餘堂”的藥業一樣,成為胡雪岩在商場立足發展的巨大支柱。
胡雪岩在絲繭生意上和洋人打商戰,時間持續了近二十年。其間,胡雪岩節節勝利,中國人得以揚眉吐氣。到了中法戰事一開,局麵開始對胡雪岩不利。
主要原因出在上海市麵的不景氣上。學經濟史的人都會記得,1883年,適值世界性經濟危機,上海銀根緊縮,市麵上現銀數量銳減,阜康等錢業麵臨窘境。在這個緊要關口,左宗棠和李鴻章的矛盾公開化了。左宗棠主張對法宣戰,李鴻章明裏敷衍不表態,暗中示意門下加緊行動,打擊左宗棠勢力。
胡雪岩早就成為左宗棠的左右臂膀,籌餉購械,無不立辦。胡、左關係恰猶盛宣懷和李鴻章的關係,所以胡雪岩成了首當其衝的打擊對象。
適逢上海市麵大壞,盛宣懷就和上海道邵友濂密商,到期的海關稅拖延不轉撥,讓胡雪岩自己承擔洋款到期償還的負擔,同時派人四處行動,擠兌阜康,提取現款。
胡雪岩跟洋人打商戰,就跟打仗一樣,論虛實、講攻守,洋商聯合在一起,千方百計進攻,胡雪岩孤軍應戰,唯有苦撐應變。這情形就如同圍城,洋商大軍壓境,吃虧的是勞師遠征,利於速戰;被圍的胡雪岩,利在以逸待勞,隻要內部安定,能夠堅守,等圍城的敵軍師勞無功、軍心渙散開始撤退時,開城追擊,可以大獲全勝。
現在內部起訌,後院失火,胡雪岩陣法大亂,花二十年心血做成的勢,頃刻癱泄。上千萬銀款押在絲繭上,商勢既然不存,整個大廈也就頹然坍塌。
胡雪岩最為痛心的倒不是自己生意的敗壞,而是痛心生意敗壞的原因。不是自己和洋人較量不下去了,而是自己人在那裏使壞,就像兩個大力士在那裏較勁兒,不是一個以力製服了另一個,而是有人在旁邊用樹枝撓癢癢,癢不自禁,敗退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