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找到嵇鶴齡的家門,並不說任何事,隻是聲稱來拜亡人,要嵇鶴齡出見。無奈一向自傲的嵇鶴齡以素昧平生為由,拒不出見。站在庭院裏的胡雪岩早已料到嵇鶴齡會采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所以他準備了應對策略。隻見胡雪岩款款走到靈堂前,捧起家人剛才點燃的香,畢恭畢敬地向亡人行起禮來。這一招果然夠厲害的,因為依照舊時禮儀規矩,客人行禮,主人必須還之以禮。嵇鶴齡無奈隻好出來,邀請胡雪岩入室相坐。待一坐下來,胡雪岩便展開了他那練就得爐火純青的嘴皮功夫,說了一陣恭維、敬佩之類的話。嵇鶴齡聽了這些話,清高的傲氣頓時就消減了一半。“嵇兄,還有點小東西,是王有齡大人托我麵交給你的,請笑納。”說著,胡雪岩從衣服裏掏出了個信封,遞了過去。嵇鶴齡接過信封,掏出來一看,原來裏麵是寫有自己名字的一疊借據和當票底根,隻是上麵蓋著“注銷”的印戳,或寫著“作廢”二字,不是廢紙,又是什麼呢?
原來這些票據都是胡雪岩通過自己在錢莊、當鋪的熟人做的手腳,給嵇鶴齡取出來的。
嵇鶴齡被胡雪岩一番真誠的言談和舉動所打動,言語之間也就緩和下來了。
嵇鶴齡知道胡雪岩是王有齡所倚重的人,剛剛見到他時還心存戒備。但在胡雪岩這一番事情做完之後,不僅起初的戒備防範盡數解除,相反還為胡雪岩體貼人情、待人以禮的為人處世方法所折服。
此刻日已近午,胡雪岩便誠心邀請嵇鶴齡出去擺一碗。嵇鶴齡家中沒有內助,房屋內雜亂無章、淩亂不堪,隻好主隨客便。於是進屋換了布衫,和胡雪岩攜手出門了。
數日後,嵇鶴齡在王有齡的安排下,親自奔赴新城安撫亂民,他果然是不負眾望,終於大功告成。嵇鶴齡協同新城地方紳士,設計擒獲首犯,解送到杭州審訊法辦。撫台黃宗漢出奏了保案,為有功人員請賞。事情至此,一個本來難解的題終於成了皆大歡喜的局麵。
由此可以看出,胡雪岩在整個事件中運用高明的手段收服了嵇鶴齡。他的做法有兩個不可忽視的地方:首先,從感情上打動嵇鶴齡。嵇鶴齡喪妻未久,由於嵇鶴齡恃才傲物,除為數不多的幾個氣味相投的知己朋友之外,沒有多少人前來吊唁,胡雪岩對他亡妻的真誠祭典,體現出對嵇鶴齡中年喪妻不幸的深刻同情,一下子就打動了他。其次,幫忙幫在實處。嵇鶴齡雖然有才但官場失意,一直沒有得到過實缺,落魄到靠典當過活的地步。幫在實處,便見真情,使嵇鶴齡更沒有理由不感動。而且,更堪稱絕的是,胡雪岩知道嵇鶴齡有一種讀書人的清高,極要麵子,是決不肯無端接受自己的饋贈的。因此,胡雪岩為嵇鶴齡贖回典當的物品,用的是嵇鶴齡自己的名號,並且一再地言明,這些贖款隻是暫借,以後嵇鶴齡有錢歸還時,他也接受。這樣,不僅為嵇鶴齡解決了實際的困難,而且也為他爭回並保住了麵子。由此兩件事,像嵇鶴齡這樣一個十分傲氣的讀書人,也會對胡雪岩這一介商人的行事作為刮目相看。感情投資有時候可以起到白銀黃金無法代替的作用和效果,尤其是在贏得人心、結交真心朋友方麵。學會人抬人,道理如果說穿了,似乎人人都明白,所謂“花花轎兒人抬人”,無非是在於己無害、於人有利的情況下,提攜幫助一下別人,然而,也正因為人人都明白,反而常常為人所忽視。為人處世中,能夠自始至終地把人人都明白、卻又常常為人所忽視的事做好,就是不簡單,就可以成功。胡雪岩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胡雪岩將人抬人的處世哲學運用在自己的社交中達到了爐火純青、遊刃有餘的地步。嵇鶴齡功成回來,王有齡自然是禮敬有加,萬分親熱,派手下人送去五百兩銀子的謝禮。最初嵇鶴齡無論如何也不肯收,王有齡又非送不可,“到後來眼看就要吵架了”。嵇鶴齡對剛從上海趕回來的胡雪岩說:“我想你跟他的交情非同一般,我跟你又是兄弟,就看在這一層間接的淵源上,收下來算了。”“你真是取與舍之間,一絲不苟。”胡雪岩點點頭頗為讚同地對嵇鶴齡說。“用他幾個也不打緊。這且不去說它,你補缺的事呢?齡公說過,補實缺的事,包在他身上,現在怎麼樣了?”“這件事說起來,真是有些氣人。”嵇鶴齡急忙之中又加了一句:“不過,齡公對我的情意那是沒說的。他先保我署理歸安縣,黃撫台不肯,又保我接齡公的海運局,黃撫台也不肯,說是要等‘保案’下來再說。”依照當時的慣例,地方上一件大案子,或則兵剿,或則河工,或則如漕運等大事,辦妥之後向上邊出奏時,照例可以為有功人員請獎,稱為“保案”。保案又有明保和密保之分,自然是密保值錢。“黃撫台隻給了我一個明保,反而齡公倒是密保……”“這太不公平了。”胡雪岩憤然打斷他的話說道:“莫非其中有鬼?”“嗨!”嵇鶴齡一拍大腿,“真正機靈不過你!日前黃撫台的手下一文案,向我要兩千兩銀子。我也弄不清這銀子是他自己要,還是替撫台要。反正別說我拿不出,就是拿出來,也不能塞這個狗洞。”“那麼,齡公怎麼說呢?”“齡公根本不知道,我也沒告訴他。”嵇鶴齡淡淡地說:“我跟他說了他一定能夠為我出這兩千銀子,但我何必再欠他一個人情?”官場中像嵇鶴齡這樣耿直的人,實在不多見。胡雪岩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嵇鶴齡可以這麼想,自己卻不能不管。一定要設法幫助嵇鶴齡把海運局的差使拿下來,哪怕“塞狗洞”也隻好先塞了再說。“大哥!”胡雪岩誠懇地說:“這件事你不必管了,齡公必有個交待,等我來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