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以一個學徒的出身,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對各方麵知識的需要自然十分強烈。比如,做絲生意,需要有人懂得絲蠶的養護、收購、倉儲等知識;要和洋人打交道,需要懂外交,懂外國規矩;要和官府打交道,需要深諳官場製度、禮儀用語。同是一紙官文,胡雪岩隻能讀出字麵事情,換個人就可以讀出輕重緩急,前後的差別足以影響一樁大宗生意。
所以胡雪岩和古應春一見如故。古應春是彙豐洋行在華從事經營活動的早期代理,在洋場混久了,對外國典章製度、工業農業等方麵了如指掌,對於外國人的經商方式、行為特點也都熟透。胡雪岩能得此人之助,和洋人打交道就不至於盲人摸象、一葉障目了。胡雪岩自己不知道的事,古應春知道。借洋款時,多少錢的利息,什麼時間還,以何種方式還,通過古應春,都可有個大致不差的判斷。所以洋人就不大可能提出過於懸殊的條件,胡雪岩也不至於蒙著頭吃虧。西洋諸國的國內生產情況變化,古應春有足夠多的朋友、足夠多的渠道,及時了解到各國經濟起伏。有了這層了解,在西洋人硬撐著不收蠶繭時,胡雪岩已事先知道,西洋各國這一兩年受災,本土的蠶絲供應大減,除非他們自己願意絲織廠關閉,否則他們必須接受胡雪岩這方麵的條件,按胡雪岩開的價收購繭絲。正是由於胡雪岩有了古應春這樣的好幫手,才能壟斷中國上海洋場的絲業貿易長達二十幾年而不衰。
在與何桂清打交道時,胡雪岩就發現,自己對官場上的事,僅至府縣、省裏的事能猜出幾分,至於京官的各種缺分,他就茫然無知了。不知道京官的品秩就無法參與出謀獻策,更不用講借此謀取厚利了。有過這種抱憾的經曆,胡雪岩就格外著意接近各種人物。比如飽讀詩書的嵇鶴齡、宮中行走的小軍機徐用儀、戶部尚書的弟弟寶森等。和他們交往,胡雪岩了解了不少官場知識。這些官場知識,既包括死的知識,比如,官階排列順序,見麵必守的規矩;也包括活的知識,比如,禮當某官執首而宮中實寵某人,由於各官性情不同而宮中有所調整等。對胡雪岩來說,需要的就是這些零碎的官場知識。左宗棠平定西北叛亂後調入軍機處,曾商議再借洋款。時逢東宮太後崩,按規矩要停議,但是胡雪岩事先已經從徐用儀那裏了解到,此次東宮仙逝,實屬西宮下的毒手。既然如此,表麵上的禮節固然要考慮到,稍有越矩之事也不會過於深究。這樣看來,借款之事倒不必因為這個意外而停下來。況且,左宗棠收複西北,威震海內外,朝廷正不知以何作為酬謝,稍有擅專,自然也不至於引起龍顏不悅。有了這些了解,胡雪岩也就沒有任何負擔,一心一意地去辦借款了。
至於解讀官書,胡雪岩更是外行。而且分析官場榮衰,目的是要幫助自己下定做各種生意的決心,事屬隱秘,就不便聘個文書幫忙。所以胡雪岩培養了幾個親密至好。一個是浙江道台德馨,一個是古應春,一個是尤七姐。有了內圈人物,而且是懂規矩、善揣測的內場人物,胡雪岩就很少失誤,就能把他苦心經營所做成的官勢、商勢發揮得淋漓盡致。洋人幫助小刀會,引起兩江督撫的震怒,胡雪岩提早得到消息,知道督撫聯名上折,要朝廷關閉絲茶市場、懲戒洋人。消息知道得早,而且是從秘密渠道揣摸而得,就顯得既準確又鮮為人知。憑著這一判斷,胡雪岩第一次放膽屯絲,扳價不賣,直到洋人出高價求售,獲利甚豐。胡雪岩通過這些朋友,把官場的消息化成了商場的利潤,頗和國民黨時期四大家族親眷利用政策,在股市債券上買空賣空、牟取暴利類似。不過胡是憑朋友、憑本事,後者卻是憑地位、憑後台。後來在胡雪岩生意失敗、錢莊生意崩潰時,憑著尤七姐對官文的分析,胡雪岩知道事情尚有轉機,所以才能有條不紊地著手收拾殘局,為時人稱道:“在落魄之中,氣概光明,曾未少貶抑。”我們不便假定在沒有正確分析官方態度時胡雪岩可能的處理方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因為有了預先估計,胡雪岩的行為更從容了。
在現代生活中,知識的掌握和對所掌握知識的運用常常不能兩全。這不光是機遇問題,還因為人的注意力總是有限的。一個人一生能在一兩個方麵專精就已經很不錯了。基於這種情況,就需要分工。既要有擁有專業知識的技術人員,又需要有調度各種專業人員使之得到合理利用的管理者。若按類型分,胡雪岩屬於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