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林南出現,我仰麵看他,臉上掛滿羞恥的淚。是惟一走過去又折回來的腳步。清朗的男聲,停在我的麵前,微微地俯身。你有沒有事。然後自口袋裏摸出手帕,遞給我。
藍白格子,溫暖醇厚的氣息。小心翼翼地覆在臉上,用凍僵的手指機械地擦拭。他笑一笑,退得遠一點,將手套和圍巾一起褪下來,放在我的膝蓋上。沒有再多說一句。轉身就走。
5
新學期開始,素涼很快接受了同係一個男生的追求。他們一起上課、吃飯。她不再關心校園裏風生水起的籃球賽,不再去網絡教室占座位,亦不再提起蘇耀陽。有時候我路過籃球場,想,還在其中奔跑跳躍的蘇耀陽,他會不會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孩子那樣地愛過他。但是他親手錯過了,他偶爾會不會有一點後悔。
直到看見林南,問題裏的主人公就變成了他。隻是所有的潮汐都注定隻能在心內鼓噪。一開口就成了氣泡。
和林南在一起,我們都很少說話。他打給我一個電話,我走下樓。他看到我,走上來,笑一下,然後轉身向前走。我跟在他的身後,一隻手的距離,亦步亦趨,像一枚沉默黯淡的影。固定地先去吃飯。林南坐我對麵,替我擦拭麵前杯盞,點一盤雪菜魷魚。吃完後用手帕擦拭嘴唇,藍白格子,疊好,放入口袋。散步。天氣漸暖,偶爾也會找一處街邊長椅,亦不多話,看來往的行人和車輛。末了他問我,送你回宿舍好不好。周而複始。
夜裏對著水房的鏡子練習,林南,你喜歡我嗎?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嗎?問出去,是一片沉寂的惘然。鏡子裏的麵孔,有自我譏誚的笑容。雙手在身側握緊成拳,亦是泄露的虛空。記憶裏隻有一次,他側過臉來問我,寧安,在你眼裏,如何才算是戀愛?
牽手是戀愛的儀式。一隻手疊在另外一隻,掌心的紋路摩挲糾纏,漸漸烙上對方的印記。
這是我所知的最為纏綿悱惻的形式,不足為外人所道,私密並且神聖。可是我至今惟一擁有的,隻能用自己的一隻手,去握住另外一隻。慘白燈光打下,手背上起著密密麻麻的紅點。
6
我和素涼升入大三,日子水波不興。素涼一年裏談了三次戀愛,三次都以分手告終。林南開始變得很忙。每天晚飯的鍾點往後挪了兩個小時。寧安,若你餓了,自己先吃。但我嘖一聲斜睨他,除非你再介紹一個男生同我一樣愛吃雪菜魷魚。
3月。海報上寫,要舉辦蘇耀陽的告別賽。素涼站在前麵,沉默。我走過去挽起她的胳膊:今天天氣真好,不知怎地,想去籃球場逛逛。一樣的裏外三層的觀眾,一樣在風裏招展的旗幟,一樣擂得轟隆響的鼓,一樣有尖叫著喊著蘇耀陽名字的熱情女生。隻是她們之中,再沒有一名叫做林素涼。她抱著雙臂站在一邊,一直都麵無表情。隻是在結束的時候,蘇耀陽和每一位球隊的成員擁抱。她突然走上去,她大聲地對他說,蘇耀陽,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滿場寂靜。然後有比鼓聲更熱烈的掌聲,像突然驚起了滿天的鳥群。是的,我知道你不記得我的名字。這一點也不重要。我隻是在你離開之前來告訴你,我曾經有多麼多麼地喜歡你。
素涼的心聲。惟一的告白的機會,終於啟齒,卻是訣別。從此千山萬水,消失於煙雲暮靄,這個人,連同沉潛的心事與我們熱烈而痛楚的青春。啊!我愛你。再見。
7
那一個晚上,林南約我的時間特別早。站在樓下深深呼吸,對他笑,林南,似乎從我們一認識,就一直走在黑暗裏。見不得天日。有些人和感情,注定要是此般結局。他說,寧安,你的眼睛怎麼又紅又腫。想學素涼,在五點半的宿舍樓下,天光還亮,下課後人群熙攘,想扯開嗓子也對著他喊,林南,你知道我喜歡你嗎。可是千回百折,還是又紅了眼眶。沒事。隻是替一個朋友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