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周三月時節,廉相府的景致本是極好的,連大蘅最出名的淮河水鄉的天然‘水中林’景都不能比擬——世人皆知,於大蘅廉右相而言,沒有做不到,隻有世人想不到的榮華富貴。而此刻,在這個本該廉府賞景最美好時候,猶如話本中攪壞氣氛,生生讓廉府籠罩上一層灰雲的那些所謂無人敢正麵涉及與背後唾罵的陰司與奸佞之事,正如世人所無限揣測與幻想那般,無時不刻在畫風不對盤的廉右相府中上演著。
“逆子!”位於整個大堂廳建造奢華堪比皇帝上朝的宣政殿中央最高台階上的那把沉重又高貴的椅子的高度上,同樣一把高貴又沉重與案桌按幾款式相當的椅子前,一身華服堪比恒蘅帝身上標誌性明黃大袍子的中年男子,此時顫抖著左手伸著食指,麵目猙獰堪比話本上之地獄羅刹,直指所有憤怒的源頭——於按幾下台階前下方雙膝跪地低著頭看不清麵目之人身上。
“你、你、你!!”三個字已讓中年男子漲紅的臉呈現青紫,顯然是氣到極致話都說不利索的程度。一本厚重之物瞬間砸下,邊角堪堪正正劃過跪地之人臉頰,劃出一道血絲。而那人即是跪著垂頭,雙臂似脫臼般垂下,脊背仍舊挺的筆直,整個人穩當的一絲細微搖動也無。
“你還有何話可說!!”看是被這樣子氣到,又一物被中年男子袖袍撫下,那飛下來的玩意與之前砸下的厚冊子一並正落在那人腳袍邊。麵對中年男子的斥問,跪著的人仍是如蠟像一般無動於衷,顯然是無話可說,又好似刻意為之,垂著的腦袋也不知在想什麼。
卻見一隻纖細白皙到透明的手,突兀從旁伸出,輕慢拿起那本袍腳邊的冊子。
一看便是旁邊還跪著另一人。
手的主人與旁邊之人跪姿相同,拿起冊子隨意翻了翻,流暢清晰平鋪直述如念教案課本的女聲念出第一句:“雨春三日,梅園角門常丁二伍與二小姐私通,查證為蓄意陷害,主謀……”
女子平靜抬頭與中年男子對視。
“父親,這些都是女兒一人所為,不關他人事。”語氣波瀾不驚。
“你!”憤怒矛頭終於轉向跪於右方的纖細女子。
中年男子的一對牛眼此刻已經進化為兩隻銅鈴。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女兒可曾在父親麵前說假。”無比鎮定的一句話堵住了所有其他可能。
女子垂眸,麵無表情。
她確實從不對父親說謊,冒名頂替,栽贓嫁禍的事她也不屑於做——在很久之前的確是這樣。
“你太讓我失望了!廉靈!”
中年男子深深吸進一口氣,猛的坐下,壓著眉心。此刻他不想再多看一眼跪在下方兩人。
“孽障孽障……你二人,立刻給我去祠堂跪著,四個時辰後領罰!”
跪祠堂都已經不算正式懲戒了。
廉靈沒有辯解,也同旁邊人那樣垂低了頭。而無人看到的麵上卻是一片不以為然的嘲諷。
她知道即是說了實話,某人也不可能逃過責罰。更不需要她為他過多解釋。
她並非想做不孝女,相反她是真心想敬重她的父親。雖然她早已知曉,哪怕她原本就一直對父親敬且畏,縱是心理不高興也從不敢違逆他半分,她的父親也從來就沒有在她身上存著哪怕半點期許,又談何失望?
不過……低垂的頭抿了抿唇。
今日她正是打算就此豁出去。
“女兒還有話說,父親。”
廉靈倏然抬頭,麵露糾結的不甘與掙紮的脆弱,話也變成了帶著輕微賭氣的口吻。
“二姐一直想著念著母親的嫁妝,父親恐怕不知道吧。”
“既然她那麼喜歡女兒母親的嫁妝,那做妹妹的便是送她又何妨,二伍本就是母親娘家陪嫁,身在我的梅園,倒是受二姐調,教的好的很,既然她那麼重視這奴才,那做妹妹的做個順手人情直接送到她屋裏不是更好。至於進了屋,他個奴才怎麼敢爬主子的床,那就要問他自己了。一個低賤奴才罷了,誰給他的膽子染指和汙蔑主子?”自己園裏送過去的人,即使要拉一個主謀出來,怎麼著也不會輪到她旁邊跪著的這人。若說她一個廉相府最受寵的小姐指示這麼個見風使舵的狗奴才去染指她一個本就沒什麼情分,又不受關注的姐姐?除非是她瘋了。
她確實瘋了。在上輩子。
胡氏的嫁妝本就比顏氏豐厚。這兩年府上一直是長姐廉語管家,上個月廉語出嫁,管事自然到了廉月手裏。雖然隻是暫時的,馬上廉尚的新夫人也要進門了。可就是這幾個月的風向變動,上輩子母親留下的嫁妝就這樣被廉月這餐吞了個一點不剩。與廉月的齷,便是從這裏開頭。而上輩子傻傻的她還是在後頭才知道這回事。
廉靈不能阻止她接手管理後宅,卻也不能再任她欺壓她顏氏兒女。
廉靈雖然對生母沒有印象,但與從小‘寵’她的父親相比,她其實更愛戴她連麵貌都無記憶的母親。
她廉靈雖然沒有她的幾個哥哥姐姐們那麼聰明,但她也不是真就蠢到無藥可救之人。她知道父親一直對她好實則打的是什麼算盤,即使母親是他的真愛,也不能阻止他利用自己真愛的女兒加持自己權利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