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廟堂高遙 七十九 “青燈古佛”(1 / 2)

冬至。循舊例,皇室子弟皆至宮中赴宴,送冬迎春。

靖和二十七年的冬至宴上,變故橫生。

皇上的掌上明珠,金枝公主,在所有宗室麵前,聲言自己已看破紅塵,不願再墮塵網。從今往後,唯願落發去欲,青燈古佛,了此一生。

諸人嘩然,皇上劇震。

眾人勸之再三,公主隻是堅持原意不肯改口,並當眾絞發,以明其誌。

皇上問道:“欲置附馬何地?”

公主自懷中取出一紙文書,遍示眾人,道:“一入佛門,再世為人,從此與塵世再無半點相幹。”

眾人傳閱未畢,皆大嘩,原來竟是休書。足見公主心意已決。

皇上凝視愛女許久,見其神誌甚堅,諸般勸說無用。太息不已,拂袖而去。

五日後,公主至青雲山,建梵淨庵。粗茶淡飯,褐衣麻鞋,帶發修行,餘生再未下山半步,世人徒聞其慧質蘭心,姿德並稱,卻終無緣得見。

長歎曰:再世金鈈彈指過,結空為色又俄空。

——《華方姝麗抄》蘭陵惜紅軒主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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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簡樸得近於簡陋的房間,宋曉拿下披風,有些擔心地向一直沒說過一句話的停綠看去。

冬至前一夜,她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告訴這小姑娘自己的決定。一來是怕她哭,二來是怕自己架不住她的眼淚攻勢——萬一她提出“公主去到哪裏我跟到哪裏”的話,那就糟糕了。

宋曉當然也舍不得她,但是,並沒有把她一輩子帶著身邊的念頭。姑娘家麼,哪有一輩子跟著別人跑腿當下人的道理?

不料,卻引發了另一種反應。

那天她人還沒回府,要出家的消息就傳了回去。等她回到府上時,還沒進去,就見人頭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她頭一次知道,這府裏原來竟有這麼多人。

拿出公主的威嚴連哄帶嚇將人都摒退後,還剩下一個最難以應付的。

這自然就是停綠。

然而出乎宋曉意料之外的是,停綠既沒哭也沒質問她,仍然做著她的本職工作,鞍前馬後服侍著宋曉。但是,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從那天到今天,六天以來,平日活潑愛說笑的停綠一個字也沒有說過。

看著她這副模樣,宋曉隻覺心在一天天收緊。

這孩子,該不會是打擊過大得自閉症了吧?

宋曉自覺對不住她,兼之她又是這不言不語的模樣,便一直小心翼翼的。這六天來不知說了多少好話,賠了多少小心,然而,停綠就是咬定青山不放鬆,一張跟比蚌殼還緊,愣是一個字也沒說過。

今天她按計劃來到青雲山,為求保密,馬車送到山下就停了。她帶著停綠一直爬到山上靠近山頂的地方。其間歇息了兩次,每次宋曉都有意抱怨山路道走腳被石頭咯得疼什麼的。停綠卻一反平日緊張兮兮噓寒問暖的模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說。不過,她還是蹲下身來,默默地為宋曉揉著腳踝。

就這麼在宋曉的自說自話中,兩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偷看了一眼悶不作聲的停綠,宋曉摸摸鼻子:“被子什麼的都準備好了,不過床隻有一張,你晚上就跟我睡吧。”

停綠默默聽著,仍舊一聲不吭。

很快,夜晚便降臨了。

宋曉生了個火盆,同停綠分食完打包帶上來的點心,燒些水隨便洗洗,便睡了。

冬天還沒過去,山風不小,夜間自然很冷。起先睡時宋曉還同停綠分了兩個被窩,最後實在抗不住了,便說道:“咱們一起睡,把你那床加到頭上來,底下再多墊一床——我就不信了,墊了兩床蓋了三床還會冷。”

停綠便默不作聲地照辦了。

折騰完這一番,果然暖和了不少。也許是身體分外靠近的緣故,宋曉覺得自己同停綠之間的隔閡似乎也在悄悄消解。她試探著摸到停綠的手握在手中,感覺停綠抖了一下,隨即便不動了。

感覺對方的手在自己掌心中變得溫熱,宋曉輕聲說道:“你恨我麼?”

這是她第一次向停綠說這種重話,果然,過了一會兒,停綠悶聲道:“婢子不敢。”

“還說不恨……”宋曉苦笑。平時停綠在她麵前都是“我”來“我”去的,言行間可以說是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