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能說她是非常漂亮的女孩,至少,對我而言,是個美得無懈可擊的女孩。如果要用楚楚可人等其他形容詞來形容她,恐怕會是一堆讚美詞的大串聯。然而,有某種東西,不斷從這些讚美詞縱橫交織而成的網孔中飄落,令我不由得坐立難安。
“好美的女孩。”老醫生看得直眨眼睛。
看到老醫生的模樣,我覺得好得意。隻可惜,我根本毫無資格擁有這樣的心情。
“當然,其他兩位也非常漂亮,嗯……接著這位是‘名望奈誌’先生吧?然後是……”老醫生看著對麵最後一個人。
“我叫乃本彩夏,請多多指教,醫生。“乃本彩夏的語氣親昵,還對醫生眨了一下銀杏般的大眼睛。
乃本彩夏,今年剛滿19歲,本名山根夏美,是劇團中最年輕的一個。去年春天,高中畢業後,立刻離開她生長的伊豆大島,來到東京,四處去劇團應征。長得嬌小玲瓏又可愛,可是剪了一頭短發的稚氣臉龐,卻抹上了一層沒有什麼技巧的厚妝,所以顯得很不協調,說得過分一點,甚至給人點滑稽的感覺。
“我叫忍冬準之介,是在相野開業的醫生。”老醫生重新敘述了自己的名字,“不過,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怎麼說呢,我覺得演戲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醫生也有屬於醫生的浪漫啊。”
聽到槍中這麼說,醫生猛搖頭,晃動著下顎的肥肉說:“怎麼可能,有的隻是一般常見的現實而已。”
“您是指處在人的生死邊緣嗎?”甲斐幸比古頗感興趣地推敲起來。
“沒錯,”忍冬醫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來醫院的患者都會仔細盤算,應該來看醫生,還是忍住病痛繼續工作。留住一條命的患者,要擔心醫藥費;病逝著的遺族,為喪葬費、遺產而鬩牆。就是這樣,除了現實之外還是現實。”
“對啦,您說得也沒錯。”
“我小時候很會畫畫,本來想讀美術學校,可是,我是獨子,隻能選擇醫學院。所以,我一直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成為藝術家,從小就不斷培養他們。可是,小孩子根本不會照父母的期望成長。長男繼承我的衣缽也就算了,連次男都說要當醫生。這種地方根本不需要兩個醫生,他說要去某個沒有醫生的村莊,現在待在衝繩的某個小島上。本來還期望最小的女兒,結果她今年也考進了醫藥學院。”
“唷,您的孩子都很優秀呢。”甲斐摸摸臉頰,一副很佩服的樣子,“我以前也想考醫學院,可是,成績不好,很早就死心了。”
“沒錯啦,一般父母可能會覺得很驕傲。可是,對我來說,卻隻是希望落空,因為我本來希望兩個兒子成為畫家或小說家,女兒成為鋼琴家。”
“那麼,有個演員女兒怎麼樣?”乃本彩夏把上半身探出桌麵,故意跟他抬杠,“您收我當養女吧,這樣您就有一個當演員的女兒了。”
忍冬醫生搔著光禿禿的頭,張大嘴“哈哈哈”笑著。
突然,我發現槍中好像在想什麼事,他用指尖摩擦著稍大的鷹鉤鼻鼻端,目光固定在桌麵上的某一點。
“怎麼了?”我問他。
他低聲回應道“啊”,稍稍轉過頭來:“我剛才一直在想一件事,這張桌子……”
“桌子怎麼了?”
“你看,這應該是一張十人坐的餐桌。”槍中卷起棗紅色餐墊的一角。“每個坐位前麵,都有一個銀箔圍起來的框框,總共有十個,所以,應該是十人坐的桌子。”
“沒錯,那又怎麼樣呢?”
“問題是椅子的數量。”
“椅子?”
“那裏。”槍中指著對麵最左邊的坐位,也就是剛才榊所坐的位子隔壁,那裏沒有鋪餐墊。“那個空位沒有椅子,可是,我觀察過整個餐廳,都沒看到本來該放在那裏的那張椅子。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沒錯,圍繞在桌邊的椅子隻有九張。我環視室內,果然如槍中所說,到處都看不到那張多餘的椅子。
“大概是拿出去了吧。”我說。
“特地拿出去?”槍中揚起了眉梢,“因為我們加上忍冬醫生隻有九個人,所以,特地把多的一張椅子搬出室外嗎?”
“這……”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槍中仍繼續思考這個問題,但是,不一會兒就喃喃說了一句“哎呀,算了”,毅然把視線轉向老醫生。
“對了,忍冬醫生,我一直想問您,這裏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家呢?這棟房子真的是非常富麗堂皇呢。”
“這個嘛,老實說,我也不清楚。”忍冬醫生回答說。
“您是第一次進來這裏嗎?”
“沒錯,我是第一次進來。我告訴你們,不過,這種事不能說得太大聲,”醫生放低聲音說,“住在這裏的,全都是一群怪人,完全不跟村裏的人來往。”
“很早以前就不跟村裏的人來往嗎?”槍中這麼問。
醫生瞥了走廊一眼,說:“你們都知道這棟房子的背麵是湖吧?這個湖麵積不大,名叫‘霧越湖’,就是超越霧氣的霧越。”
兩個小時前,在暴風雪中看到的淡灰色天鵝絨,清晰浮現在我腦海中。
“所以,大家都稱這棟房子為“霧越屋”或‘霧越邸’。”
“霧越邸……”
“據說,是大正初年某個豪族所蓋的隱居處。可以在這種深山中蓋這麼富麗堂皇的豪宅,一定不是個普通有錢的人吧。我聽說,那個人有點怪異,在這裏隱居了一段時間。他去世後,這裏成了幾十年沒有人居住的空屋。也可能是因為這些過去,所以這裏的人把湖的名稱加上‘邸’字,稱呼這棟房子為‘霧越邸’,而不是以房子主人的名字來命名。
“三年前,這裏突然開始大整頓,已經破舊不堪的地方也全部重新整修過。隔年春天,就恢複了人可以居住的景觀。主人姓白須賀——全名應該是白須賀秀一郎吧,這個白須賀秀一郎,帶著家仆一起搬到這裏來。
“但是最奇怪的是,這群人完全不與外界接觸。家仆當中,有一個是醫生,所以,這附近的醫生也完全無緣接近他們。家仆會到市內去買東西,可是,態度非常冷淡。剛開始,大家甚至傳說,那一群人一定是做了什麼壞事,被警察通緝,才逃到這裏來。”
“這位白須賀先生,沒有妻子小孩嗎?”槍中打斷了醫生滔滔不絕的話。
“不知道,我連這棟房子到底住了幾個人都不清楚。”老醫生撫摸著全白的下顎胡須,“我雖然年近60,卻還是有很強烈的好奇心。今天正好去山後某個村莊辦事,回來時遇到大雪,幸運的是,車子正好開往這個家的方向。
“說真的,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會勉強將車子開下山去。可是,我從很早以前就一直想參觀一下這棟豪宅的內部,甚至妄想,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跟白須賀先生交個朋友。結果,情況完全超出我的想像。他們竟然要趕我走,我找了很多借口,例如車子沒加防滑鏈啦,在大雪中很難開車等等,他們才勉強答應讓我借住一宿。而且,不但沒見到主人,還是一個表情冷酷的管家把我帶進那個房間的。在你們進來之前,他們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
“那個管家嗎?”槍中放低聲音說,“那個人真的是太冷淡了。”
聽槍中和醫生說起管家,讓我不禁又想起剛進這棟房子的情形……
6
有救啦……
有救啦……
在暴風雪中,這個聲音從幾乎已經半沉默的絕望深淵中湧出來。
腳陷入堆積的白雪中,但是,我們依然連滾帶爬,奔向燈光點點的建築物。穿過白樺樹林,有一條順著湖岸延伸的細長道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我們奮不顧身地在大雪中行走,終於到達建築物其中一邊的平台。
平台深處有一扇門,鑲嵌在暗褐色鏡板中的花玻璃裏,有橙色的燈光。槍中大喊一聲“對不起”,拚命敲著門。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出現在花玻璃前。打開門的是,一個年過40,個子矮小,圍著一件大圍裙的女人。
槍中上氣不接下氣地做了簡短說明。剛開始,女人顯得非常詫異,可是,聽著聽著就越來越沒有表情了。
“我要去問主人。”說完後,那女人毫不客氣地關上了門,連從內側上鎖的喀噠聲都聽得到。
幾個凍僵的身體擁擠在風雪狂吹的平台上,已經失去感覺的腳在原地踱步,期待著那扇門再打開來。
實際上也許隻有一兩分鍾,卻讓人覺得好像等了漫長的一輩子。那個女人終於回來了,用平淡的聲音告訴我們:
“主人說可以讓你們進來。”
聽到這句話,我們鬆了一口氣,正要進門時,那個女人往門前一站,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她說平台左轉的地方,有一個後門,要我們繞到那裏,從那裏進來。
我們隻想早點進入屋子裏,根本不在乎從哪個門進去。正想開口這樣說時,她冷冷撂下一句話:“這裏是廚房。”說完,關上了門。
我們走下平台,在大風雪中繞到建築物的正麵。所幸,很快找到了那個女人所說的“後門”。從半開的門縫中,可以看到一個黑色人影。
好不容易才進入建築物中。一進門,就是一個小小的門廳。在那裏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個子頗高,剛邁入老年的男人。他穿著灰黑色背心,規規矩矩地打著黑色領帶。有著結實魁梧的肩膀、突出的胸肌、厚厚的嘴唇,還有線條粗獷的下顎。深陷的小眼睛,幾乎分不出白的部分與黑眼球,活像某種鳥類的標本。
這個男人與剛才的那個女人一樣,幾乎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請把鞋子、大衣跟行李上的雪拍掉,”他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命令我們,“然後,換上那邊的拖鞋跟我走。至於大衣跟行李,就擺在這裏……”
他帶著我們,從左手邊的樓梯爬上而樓。樓梯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繼續往上一層樓延伸,但是,男人沒有再往上爬,而是朝正前方的雙開門走去。穿過這扇門,就是一條寬約兩米的走廊,走廊直直向前延伸著。
就這樣,我們被帶到了剛才那個房間。這之間,除了回答對方的指示之外,幾乎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就算我們是一群不速之客,這些用人的態度也未免太冷淡了,把我們壓迫得瑟縮成一團。
7
“這房子好漂亮,像城堡一樣!”乃本彩夏邊環視屋內,邊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離開餐桌,像貓一樣踮起腳來,慢慢走到壁爐右手邊的大裝飾櫃前。
我跟槍中也被吸引了似的,離開餐桌,跟在彩夏後麵,走到裝飾櫥窗前。
“何止是漂亮,簡直是了不起。”
槍中露出難掩讚歎的表情,盯著鑲有玻璃的裝飾櫥窗。裏麵有茶道器具、瓶子、小瓷酒杯等多種物品,像博物館的陳列台般,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每一個都是有曆史的古董,嗯——那個淡茶色的碗,可能是‘荻’,也可能是‘井戶’;那個黑色的是‘樂’。”
“‘樂’是什麼?”彩夏問得非常認真。
槍中露出詫異的表情說:“就是‘樂燒’啊。”
“陶瓷器的名字嗎?很特別嗎?”
“嗯,算是吧。不靠陶工鏇盤,而靠手捏製,再放入風箱窯中,用低溫的火燒烤,這樣的製造手法,一般稱為‘樂燒’。其實,本來是稱為‘樂窯’,而且是京都樂家一族或其弟子做出來的東西。”
“哦——那麼,‘井戶’又是什麼?”
“是朝鮮李朝時代的瓷器,俗稱‘一井戶二樂三唐津’,從室町時代開始就被奉為碗中之王,備受推崇。稍微大一點,有‘大井戶’、‘名物手’之稱的精致井戶碗,據說現在僅存30個左右。不過,我不是很喜歡。”除了掌管劇團,致力於演出之外,槍中在都內也擁有幾家古董店,而且,應該說這才是他的正業。雖然他隻是繼承了父親所經營的古董店,加以拓展而已,但是,事實上,他所擁有的古美術品、工藝品的相關知識,以及鑒賞眼光,都已經超越了業餘者的領域。
“喂,那個大盒子是什麼?”
彩夏透過玻璃,指著裏麵的東西問。看似箱子的盒子上方,釘著鐵的把手,裏麵有多層箱子,整齊地收藏著幾個大鼓形狀的酒杯。每一個器具都使用大量的金、銀粉,畫出同樣構圖的“蒔繪”。
“這是‘提重’,堪稱集江戶時代工藝品之大成。嗯,真是了不起的‘蒔繪’。”
“‘蒔繪’是什麼?”
“真受不了你,”槍中無法置信地把手貼在額頭上,“你也不知道本阿彌光悅或尾行光琳嗎?”
“不知道。”
“天啊,彩夏,你高中是怎麼畢業的?”
“人家本來就不喜歡讀書嘛。”
“真是的,”槍中邊搖頭,邊一板一眼地解釋起來,“就是用漆描繪出圖案,在漆未幹之前撒上金、銀、錫等粉末。你看那個大鼓上的鳳凰圖,圖案有一部分凸出,那就叫做‘高蒔繪’。”
“哦——”彩夏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伸了伸舌頭,“槍中,你真了不起,什麼都知道。”
“是你知道得太少了啦。”
“是嗎?”彩夏鼓起臉頰,顯得很不服氣,但是,旋即指著一個微微張開的小扇子,說:“這個扇子好小,小孩子用的嗎?”
“這是茶扇子,道道地地的茶具。”
“是嗎?好漂亮。”
彩夏繼續指著櫥窗裏的各種東西發問,槍中就像帶隊來參觀的小學老師,一一回答問題,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樣子。漸漸地,彩夏好像聽厭了,打了一個大嗬欠,突然走開,大概是想到了什麼,蹦蹦跳跳地走向玻璃牆。
好不容易擺脫“學生”糾纏的槍中,微微鬆了口氣。接著他又用鑒賞的眼光,一一看著櫥窗裏的東西。
“喂喂,槍中,”彩夏的聲音忽然飛過來,像係著鈴鐺的小皮球彈跳時所發出的響聲,“我告訴你,這裏可以通到剛才的房間裏呢。”
彩夏站在房裏的一個角落,仔細一看,那一帶的玻璃牆沒有圍板,而是一扇單開門。她打開那扇門,指著外麵給我們看。我與槍中往那裏走去,站在她後麵,向外探視。
門外是一個約三米的狹長房間,正麵牆壁上並排著茶色木框的垂直拉窗,鑲嵌著毫無裝飾的透明玻璃,應該是麵對戶外的窗戶。
右手邊已經無路可通,左手邊則一直往前延伸。如彩夏所說,可以直直延伸到剛才的房間,還有更前麵的房間。
“這應該是日光室吧。”槍中說。
“這房子到底有多大呢?”彩夏咚咚咚地跑出門外,穿越日光室,把身體貼在正前方的窗戶上。“外麵一片漆黑呢,哇,雪還是下得好大。”
槍中也想走出去看,可是,突然又停下了腳步,眼光落在牆壁上的其中一片玻璃上。
“喲,這個有趣喔。”
“怎麼了?”我問。
“你仔細看這個玻璃的圖案。”
槍中抓著纖細的金邊眼睛框,一邊調整眼鏡的位置,一邊這樣對我說。我依他的話,觀看嵌在木格子裏的玻璃圖案。
“這好像是什麼花的圖案。”
每片微帶藍色的玻璃,中央都雕刻著花瓣與葉子的組合圖案。可能是透光的關係,凹刻的圖案看起來宛如浮雕。
“大概是家徽之類的東西吧。”我說。
“對,就是剛才忍冬先生提到的,這個家的原主人的家徽。”
“是凹版式版畫嗎?”
“你蠻清楚的嘛。”
我本來就很喜歡玻璃工藝,所以,多少有這方麵的知識。凹版式版畫是很有名的雕刻技法,利用圓盤狀的銅製研削盤,削去玻璃表麵,進行雕刻。為了因應各種不同的圖案,據說研削盤的種類多達數百種,是玻璃工藝中最高難度的技法。
“這是特別訂做的吧?”
“當然啦,而且還做了這麼多片,看得我都快頭暈了。”槍中用手指扶著眼睛框,“問題是這個圖案,你知道這是什麼圖案嗎?”
“不知道。”
“書看得太少啦。”槍中淡然一笑,“是龍膽紋。”
我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三朵花,中間三片葉子,呈放射狀排列,正是有名的三葉龍膽圖案。”
“三葉龍膽……”
“鈴藤(Lindou)跟龍膽(Lindou),又是個有趣的巧合,不是嗎?”槍中顯得很愉快,視線沿著貼滿玻璃的壁麵舔食般爬向天花板,“隔壁房間的地毯是忍冬圖案;這些玻璃是龍膽圖案,再找找看,說不定還有呢。”
“再找找看,說不定還有?你是說,跟我們名字同音的東西嗎?”
“嗯,可以這麼說。”
這時候,我發現站在剛才那個位置的彩夏不見了,我探頭出去看,不知何時,她已經移動位置,站在左手邊最盡頭的地方了。她站在那裏,若有所思地望著前麵的房間,但是,不一會兒,又小跑步跑回原處。拖鞋在木條鑲花瓷磚地板上奔跑的啪嗒啪嗒聲,在裝飾著拱形雕梁的挑高房間中回響著。
“那個房間有好多書呢,像圖書館一樣。”彩夏很得意地向我們報告。
“辛苦你啦。”槍中苦笑著,緩緩轉身離去。這回,他的目標是餐具櫥櫃,那櫥櫃放置在通往隔壁房間的門的右邊。他先大致看過一遍後,打開玻璃門,輕輕拿出一個咖啡杯。“是德國瓷器Meissen呢,又是一個古董,真不得了。”
“很貴嗎?”彩夏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到槍中身旁了。
“打破一個,你都賠不起。”
“咦,太恐怖了吧。”彩夏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就在這時候——
“各位,”
背後突然響起了沙啞的聲音,我們三個人同時回過頭去。還坐在餐桌邊聊天的甲斐、名望、深月跟忍冬醫生四個人,也同時閉上了嘴巴。
“如果你們已經用餐完畢,我想帶你們去看看房間。”
是那個管家。
“請這邊走。”管家站在通往走廊的雙開門門邊,恭候我們走出走廊。
我們去隔壁房間把榊跟蘭找來,一起走出餐廳。原本被我們擱置在一樓門廳的外套、行李,全都被搬到走廊上了。一個女人站在這些行李旁邊,不是那個打開廚房門的矮小中年女人。
這個女人的年紀大概跟槍中差不多,比我高,戴著看起來度數頗深的黑框眼鏡。短發、黑色長褲、白色襯衫、灰色背心的打扮;肩膀又寬闊,剛看到她時,我差點把她當成男人。
“你帶著你們的行李。”管家說,“我查詢過,這場暴風雪會持續一段時間。所以,在你們可以下山之前,會讓你們住在這裏。不過,我有件事要叮嚀你們。”管家恭恭敬敬的言詞,更烘托出他的冷漠,“請不要在屋子裏隨便走動,尤其是三樓,絕對不能上去,知道嗎?”
他用戴著假麵具般冰冷的表情,巡視過我們每一張臉。當時,我覺得他的目光,在深月身上停留了一瞬間。我立刻——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瞥向站在行李旁邊戴著眼鏡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視線也直直落在深月的臉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深月的美,是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不隻是男性,連女性都會被她吸引。同樣是美麗的容貌,希美崎蘭豔麗的臉龐,卻隻會騷動男人本能的欲望,絕不會受到同性的讚賞。說得白一點,是完全不同方向的美。
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
“因為房間數的關係,請男士跟我往這邊走,女士跟男士中的一位往那邊走。”
“那麼,我去那邊。”榊由高毫不猶豫地提起自己的行李,蘭緊緊靠在他身邊。隻要是跟劇團有關的人,都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走在前頭的男人,帶著我們往長長走廊的右邊走;戴眼鏡的女人,帶著深月他們跟往另一方向走。
走廊盡頭有一扇雙開門,門前有一個十分寬闊的門廳。從門廳左轉,又是一條走廊,走廊上並排著很多扇門。右邊三扇,左邊四扇,一共是七扇門。
“請使用內側的五個房間,因為前麵兩間是倉庫。”男人說。
果然,最前麵的左右兩扇門,比其他五扇門窄了一點。我可以想像,女士們被帶去的那條走廊上,大概也是這樣的格局。
我在腦海中描繪出房子的結構,大致上來說,這個房子——霧越邸,應該是呈一個巨大的“ㄈ”字形,開口朝向背後的霧越湖。我們被分配到的房間,是位於麵對這棟建築物右手邊的突出部分。
“謝謝你。”槍中對正要離去的男人,慎重表示謝意,“對了,不知道你們主人在哪裏,我很想去跟他說聲謝謝。”
“沒有這個必要。”男人冷漠地回答。
“可是,這樣……”
“我們主人不想見你們。”
那種感覺,就像在我們麵前狠狠地關上了門。說完,男人就匆匆離去了。
8
我們分好房間,才放下行李,剛才那個戴黑眼鏡的女人就來告訴我們,熱水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入浴,並說明浴室的位置。浴室跟廁所都在同一層樓的左邊突出部分——亦即女士們被帶去的那一邊,跟走廊交接的地方。
餐點、房間、洗澡水等,都準備得非常周到。但是,也因此更凸顯出家仆們冷漠及特意壓抑感情般的表情與態度。還有這個屋子的主人,既肯如此招待我們這群素未謀麵的人,又為什麼不願意現身跟我們打聲招呼呢。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是一群不速之客,根本沒有立場去批評這件事。這裏就像旅館一樣,一個人一個房間,再奢求更多就是不識好歹了。
依序洗完澡後,大家又不約而同地走向剛到時被帶去的二樓中央房間(把這個房間稱為“沙龍”,應該是最適合的吧)。忍冬醫生也來了。
散落在沙龍各個角落的每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堪,但是,誰都無意回到房間。大概是跟我一樣,體力雖然耗盡,精神卻反而異常亢奮吧。
“好想聽天氣預報。”希美崎蘭全身沉陷在一張沙發椅中,撫梳著還未全幹的茶褐色頭發,“誰的房間裏有電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