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周南摘下了他心愛的領花和帽徽，懷著一顆複雜的心，告別了他鋼鐵的部隊。他不能回原籍，因為他爺爺和他父親都跟他的媽媽有染，他父親稱周南的叔叔為弟弟，而周南則既可以稱他為叔叔，又可以稱他為哥哥。周南的叔叔既可以稱周南母親為媽媽，又可以稱她為嫂子，這關係和輩分亂了套。躲在背後的人權衡來權衡去，最後隻得由周南做出犧牲，就地轉業到海城市，永遠不要再回到他們的身邊去。
就這樣，周南轉業到了海城日報社工作。由於他到地方之前就已在新聞界、攝影界與文藝界嶄露頭角，血液中活泛著安德魯·羅文的忠誠、敬業、服從與行動的品格和精神，做事講究完美，注重細節和禮節，心係天下心向群眾；有家但形同虛設，成了典型的“霸王別姬”，故而他進報社之後，就被社長指定為張靜遠的接班人進入了總編室，和高飛一起負責社會新聞版與農村經濟版的編審工作。而張靜遠則因年齡和身體原因退出總編室，樂得做了報社工會主席這一清閑之職。
這一年，在人們所說的魔界，發生了一起涉值金額最大、涉及範圍最廣、涉案人數最多、社會影響最惡劣的驚天大案，即“廈門遠華走私大案”，將符積業一家卷了進去。十月中旬，符積業的兒子符小虎惶惶不可終日地溜回家裏，對父親說中紀委已經立案了，中央領導同誌都作了重要批示，中央“4·20”專案組已入駐廈門翻箱倒櫃了兩個月，幸虧他藏得深。“就過去我幹的那些事，如果被……被……被……專案組抓住了，不說殺頭，至少也……也……也要判個……無期徒刑！”符小虎臉色煞白，連說話都打起了結巴。
“唉，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兒子！”符積業叫符小虎趕緊逃往俄羅斯，投奔一個被他稱作“橋”的朋友。因為八十年代初期他在那邊倒騰食品藥品時，將一個藥廠夥計“許配”給了一位他玩耍過的俄羅斯姑娘。
“林可心懷孕五個月了，請您照顧好您的孫子；我要是這輩子回不來了，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她吧。”父子倆抱作一團唏噓不已，哀歎天下沒有後悔藥。天沒亮，符小虎就倉皇地出逃了。
在此後的日子裏，符積業開始尋找理由和借口，處置市中心的兩處房產，將其中的一套門麵房轉予自己親屬的名下繼續出租，一套商務套房予以便買。同時利用地下錢莊，將兌現的人民幣洗往兒子的落腳地。
兒子不在家，媳婦又有孕在身，姐姐妹妹又都與她不和，做公公的便有了充分的理由去照顧她。這天，他替林可心交完水電費，驅車來到植物園，在電話裏頭對住在符海心樓下的兒媳婦說，“聽你說牙齒不太好，可能患的是齲齒，這可對咱家的後代不好呀！你下來吧，車就在樓下停著呢，我帶你去一趟診所瞧瞧。”一會兒，她套了條白色的孕裙出來了，走起路來一飄一飄的，像掠過水麵的白鷺一樣可愛。
“黑鬼，這是俺家兒媳婦，最近她牙齒不太好，你給瞧上一瞧。”接近黃昏，他們來到一個背街的地方，屋裏人捕捉到鳴笛，忙跳到街邊做了一個恭迎之勢，於是符積業對一個又高又瘦的家夥吩咐道。
林可心拾級而上，映入眼簾的是一塊蒙上灰塵的灰色招牌，上麵寫著“仁愛診所”四個字。這裏就是人們所說的小診所，大染缸，號稱半個社會，社會上發生的諸多事，在這裏每天都能發生。
林可心進得門麵，見裏麵除了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量體儀，一個藥品櫃，牆上一張藥物配對表之外，別無它物，臉上便起了疑惑。尤其看了立在眼前的一個被符積業稱作“黑鬼”的人，大眼泡，薄嘴唇，尖鼻子，不但長相黑，像風裏來雨裏去的人力車車夫，而且滿身煙酒穢味，令人渾身感覺不舒服。她怎麼會知曉他不為人知的一麵呢，那就是借行醫之機，將不少來此做鑲牙塑身、非醫學需要胎兒性別鑒定、選擇性別人工終止妊娠、行處女膜修複手術的女人給“黑”了。這人長的是黑心，冒的是鬼點子，行的是“黑醫”，搞的是雌兒豔婦，收的是恭維話與人民幣，這便是符積業稱他作“黑鬼”的真正緣由。
符積業瞧出了林可心的疑慮，忙對她解釋道，“你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他以前是我們醫院的一個老夥計，主治大夫，現在還掛靠在我們醫院呢。”聽他這麼一說，林可心便放心了，由他們領著轉，出了臨街的診室，又參觀了裏麵幾間擺放醫療器械的暗室。
“我在漢江市參師學藝了8年，後來到你公公開的醫院坐診。我學的是生殖專業，你公公醫院不具備人工助孕的資質，加上有一段時間監管部門查得緊，隻好從他的醫院裏搬了出來。我爸爸是獸醫，專門給獸做計生工作；我媽媽是人醫，專門給人做計生工作。他們兩人的結合，便成就了我這個性醫學天才。我從事性學研究已經二十多年了。中國的性學研究其實在世界上起步最早，從《詩經·周南·關睢》的‘樂而不淫、衰而不傷’到戰國時代的《周禮》、《易經》，從先秦的《皇帝內經》、漢墓的《養生方》、葛洪的《抱樸子》到魏晉的《黃庭經》、隋唐的《素女經》、《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從宋元時代的《醫心方》、《三元延壽參讚》到明清時代的《婦人規》、《玉房秘訣》，無不顯示出中國性研究與性霸主的地位。到了現在，我們國家亂了套了，好像人人都成了威猛先生，性學專家，不需要我這個發揚國粹、博采眾長的專家了。其實不然，我們中國有800萬個不孕不育患者，每10對育齡夫妻中就有1對，因為不能生兒育女而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不孕症已成為繼腫瘤和心血管疾病之後，影響人類家庭生活質量的第三大疾病。我做過試管嬰兒一代，試管嬰兒二代，連試管嬰兒三代都能做了。我的學術水平和醫學技能已經領超世界先進水平了，但就是有人不相信，不輕易到我這個診所來。我們做醫生的不管怎麼努力，都得不到人們的信任、認可和理解。”他滔滔不絕地像背書那樣，不知要表述些什麼，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林可心邊聽邊笑，邊笑邊捂嘴。心想黑鬼說了那麼一大堆房中秘笈，她在紅樓的時候，受那些達官貴人、藝人的影響，隻看了《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這一本，記憶最深的當數“枕上交頭，含朱唇之詫詫；花間接步，握素手之纖纖”這一句，為此她失眠了一個晚上，隨後帶著說不清的遺憾和後悔，寄出了贈給周南的那一張“性感”的照片，但還是沒有等來他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