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完美的冬芽(2 / 2)

1994年10月下旬的一個傍晚,我在祁連山下的一片小葉楊林中,枯坐了很久。我知道對我這個匆匆來去的過客,這一片林地不會接納我為它們之中的一員的,我隻是看那落葉聽那秋風,遙想地底下粗細蔓延的根。

夕陽鋪灑在林地上,金色的落葉和金色的陽光重疊著,很快會有清幽的月色,但到那時陽光將退隱。

誰能聽見星星和落葉的細語?

夜風緊吹,又是一片片脫落的葉子,盤旋、落地。

這是分離的季節,也是創生的時刻。

落葉要離開自己的母體,同時又不能不懷想葉柄基部新生的冬芽,一切都是漫長使命的過程之一二,落葉和新芽都隻是工作。回蕩在森林裏的永遠是搖籃曲,森林不奏哀樂。

積雪掩蓋了林地,森林的冬季是大塊大塊的寂寥,大部分森林在黃葉落盡之後,不再顯得雍容華貴,凍土堅硬無比。所有這一切也隻是森林的表象,森林沒有死去,森林夏日裏繁多的生物中除了大多數昆蟲以外,都還活著,但它們采取了適合嚴冬的另一種活法。有的躲在雪堆下,有的藏在樹洞裏,或者是樹皮、枯木以及岩石的各種各樣的裂縫中。

凍土的表層以下蜇伏的微生物則無法計量。

鬆鼠是最善於過冬的,在秋天為了過冬的貯備,每一隻鬆鼠都會收藏700升或者更多的食物,在它們的生存區域裏,一小堆一小堆地埋好。不是因為鬆鼠的記憶力出了問題,而是實在吃不掉那麼多東西,當春天來臨它所享用的也不過就是其中的十分之一。餘下的十分之九雖屬無意耕耘,卻使鬆鼠成了森林播種者。

倘若你再細細地感覺冬季的森林,感覺一個沉沉的冬眠世界,感覺那些虎虎有生氣的森林動物的緩慢的呼吸,你真的仿佛走進了生與死的臨界地,所有的表麵上的近乎無聲無息,都是冬眠的動物在生存與死亡之間所保持的神奇到一根紗線般脆弱的平衡。

但,它到底是一種平衡。

平衡了就好了。

沒有一種動物是因為冬眠不醒而在春天死亡的。

並不是所有的森林動物都實行冬眠或者如候鳥般暫別森林。

鹿是那樣的奇特,它的自信使它敢於向整個冬日的嚴寒挑戰,它不貯備食物,也不去找一個洞冬眠。在這森林長眠的季節裏,它隻是讓全身長滿空心的冬毛,保持一層相對溫暖的空氣來護住軀體。除此之外,它依然身手不凡地在雪地上騰挪跳躍,啃食那些大雪無法掩蓋的樹皮及枝條。還有狐狸,即使在冰封雪冰後也追逐野兔,並且更加得心應手。

啄木鳥們或許是因為森林害蟲太多,它的使命使它更沒有時間冬眠,便一如既往在樹皮下鑽孔,它有足夠活鮮的昆蟲可食,因而不吃千糧。

真正使森林冷冷清清的是那些展翅南6的候鳥們。

有一個候鳥專家認真地告訴我,他追蹤並細心分析了候鳥們在南方的鳴叫之聲,那如歌的吟唱都是同想森林……其實,森林世界,森林生命的曆程,是可以不用一年四季來衡量的,它來自遙遠去自遙遠,風風雨雨冷冷熱熱,算得了什麼呢?或者可以這樣說,冬季的森林隻是調整了作息時間的森林對於廣闊的落葉林來說又是刪削了眾多樹葉顯出本形的森林。但就生命機製而言,它始終是完好的。你看冬芽的完美雛形,你看昆蟲的小卵以及深眠、淺眠的動物,使我想起生命的最原始最美好的形式便是蜇伏。

還有始終蜇伏的樹根及短暫蜇伏的種子。

那是你看不見的,但你可以想。你用肉眼看見的,也許看過就忘了:你用思絲占觸摸的,後來纏結在你的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