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岩跳下馬,“回去吧,巴特爾。”趙岩把馬韁遞給巴特爾。
“再見!”兩人緊緊擁抱著。巴特爾跳上馬,揮了揮手,“再見!”然後猛地一抖韁繩飛馳而去。趙岩凝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和點點的蒙古包群,毅然地轉過身,登上了汽車。他從背包裏掏出日記本赫然寫下:“1978年8月20日我離開了草原……”
1978年9月1日趙岩懷揣著北京航空學院入學通知書,信步跨入大學校門。
金辛身著蒙古袍坐在烏蘭河邊,他的思緒飛向了遠方。二十一年前,那個淒涼的上午從眼前劃過……
音樂學院黨委辦公室。“金辛,你的反黨罪行是嚴重的,從今天起你停職檢查,向組織徹底交代你的罪行……”當年他是那樣風流倜儻、出類拔萃,可是從那天起,他從頂峰一落千丈,成了人們唾棄的大右派。他的初戀女友離他而去,昔日好友也像躲瘟疫一樣躲開了他。那天晚上他喝了許多酒,他醉了,醉得一塌糊塗,他將女友寫給他的情書全部燒掉了。後來他每天除了檢查就是打掃一至四樓的走廊、樓梯、廁所。他像失去了靈魂的軀殼一樣,不停地掃著、擦著,盡著清潔工的職責。有一天,他剛打掃完廁所出來,迎麵走過一個人,當他與那人擦肩而過時,那人用微弱而堅定的聲音說道:“不要用鞭子抽打你的靈魂,讓你的心飛起來,你就會看得遠一些。”他是本院作曲係王啟剛教授,也是右派,被分配看大門。晚上他推開了值班室的門,走了進去,那天晚上,他們開始了心靈的交流。
“孩子,不要放棄你的理想。”
“我已經沒有理想了。”
“不,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漢朝人黃霸和夏侯勝的故事。黃霸,字次公,西漢淮陽陽夏人,此人清廉正直,是當時著名的好官。漢宣帝初年,曾經下詔,要為漢武帝立廟樂,讓朝臣們討論,在朝議中絕大多數人都表示:詔書說得對,武帝文治武功卓著,應當立廟樂祭祀,獨有夏侯勝申述種種理由,不同意給他立廟,夏侯勝的意見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攻擊,這時候黃霸正做著丞相長吏的官,也參加了討論,他聽了夏侯勝的議論,沒有當場批駁,後來也沒有向宣帝劾奏,他認為既然要朝議,自然得讓人提出各種意見,結果可不得了,夏侯勝被加上非議當今皇上詔書,誹謗先帝無德實屬大逆不道的罪名,被關進了監獄。黃霸也被扣上附和、縱容夏侯勝的罪名,和夏侯勝關在一起。準備判處死刑,黃霸覺得被關在牢裏無事可做,又和這樣一個《尚書》專家在一起,正是求教的大好機會,就對夏侯勝說,‘您給我講《尚書》好不好?’夏侯勝說,‘你我都是被判死刑的人,說不定明天就會推出去砍頭,還講《尚書》幹什麼?’黃霸笑著說,‘孔子不是說過嗎,朝聞道,夕死可以!我能抓緊時間學一點東西,就是在被砍頭的時候,也心情愉快啊。’夏侯勝被黃霸的愛學習精神感動了,立即答應了他的請求。自此之後,二人互相講論、研讀不斷,苦寂的牢獄生活也變得充實多了。三年之後漢宣帝聽了別人的勸告,也覺得為一次朝議就把兩個大臣下獄不當,不但釋放,而且官複原職,更重要的是二人的學問都大大長進了。”
“教授。”他激動地叫了一聲,王教授拉著他的手,用慈祥的目光望著他,向他點點頭。
正是王教授的故事給了他心靈的啟示,他把它化作了一生永恒的動力。後來他被關進監獄,再後來被遣送到內蒙古改造,但他始終沒有放棄對藝術的追求,他已經將自己整個身心融入到藝術的世界。隻要閑下來,他就會拿起琴來,同時他也在不斷地探索和創造著蒙古族音樂藝術。斯特前幾天來信說,他已被破格選送出國留學,他的學生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他感到無比地欣慰。現在女兒已經九歲,在他的培養下,一天天進步,想到這些,縱然自己這一生與音樂無緣,但他感到滿足了,自己還有什麼可遺憾的?
妻子挑著水桶向河邊走來,她——一個蒙古族姑娘,貧牧的女兒,喜歡上了他。他比她大十五歲,在他三十五歲時,她不顧家人反對與他結為連理,生活的艱辛讓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為了愛,她支撐著這個家;為了他,她付出著自己的愛。
“濤婭,我來,不讓你挑水,你為什麼不聽?”金辛快步走了過去,奪過妻子的水桶。在牧區,男人從來不挑水,但金辛例外,他的妻子為自己付出了一生的幸福,他要盡自己的力量嗬護妻子。
“不,不要,你的腰?”
“沒事,現在不疼了,給我吧。”夫妻一步步朝自己的家走去。
“爸爸,來信了!”女兒跑了過來,將信遞給了爸爸。
“信?”金辛接過信:北京東方音樂學院。他撕開信封打開了信:“金辛同誌:組織上已為你徹底平反昭雪,恢複名譽……”淚水打濕了信紙,“濤婭,濤婭,你看,你快看呀,我解放了,我終於……”金辛轉過身大聲呼喚著,“啊!濤婭,濤婭,你怎麼了?”隻見妻子倒在炕上。金辛急忙扶起妻子的頭,妻子慢慢睜開眼睛,“濤婭……我解放了,我解放了,我們可以過好日子了。”妻子微笑著點點頭,靜靜地看著他輕輕地說道:“我的丈夫……”然後閉上了眼睛。
“濤婭,濤婭……”
“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