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一看著媽媽，嚇得張著大嘴哇哇的哭，他從來沒見過媽媽這個樣子，像頭野獸一樣凶殘地撕咬著姑姑李小然，也是從這一刻起，李進一與母親完全的分解成兩個永不相容的個體，因為害怕，而排斥恐懼和陌生。
二小眼見著媽媽被姑姑掐得快斷了氣，他跑到屋裏泣不成聲地告訴父親說：媽媽快死了，真的快死了……王正明這才趕忙從屋裏出來，看見麗霞騎在李小然身上，是往死裏狠勁的掐她，她是真的快不行了，她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掰開麗霞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來自救了。
王正明慌了，他衝上去使勁把麗霞從李小然身上扯下來丟到一邊，心疼地把李小然抱在懷裏，看著真有些奄奄一息傷痕累累的老婆痛聲的問，這是怎麼了？
李小然難受的捂著脖子，使勁的幹咳著，想接上那股氣，現在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被王正明扯開丟到一邊的麗霞卻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看著哥哥王正明抱著李小然給她揉胸順氣時，她氣惱而又無助地怒視著眼前的一切，李進一也同樣孤獨的在那嚎哭。
“哭什麼哭，別哭了。”王正明怒吼李進一。李進一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哭得更厲害，因為他害怕。現在王正明腦子裏亂糟糟的，這個家越來越讓他窩火。
麗霞一天到晚帶著兩個孩子住娘家，老婆李小然就一天到晚，陰著臉指桑罵槐的敲打她，雖然王正明知道妹妹心裏苦的憋屈，可再苦再憋屈也不能這樣把李小然往死裏整呀！
現在沒有誰去扶麗霞一把了，也沒有誰知道現在的她是多麼需要一雙手拉起，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歇歇。哪怕是一個陌生人的擁抱，短暫的讓她靠一靠，說一句：別怕。
可她聽不到，空氣裏隻有兒子李進一的嚎聲大哭，她心煩意亂更加討厭起這個原本就不喜歡的孩子。
王正明把老婆慢慢地扶進屋裏，安頓她躺在床上休息後，才想去管管妹妹，卻被李小然一把拽住問：你……幹嘛……？
“看看我妹。”王正明如實的回答說，老婆是親的，妹妹更是親。
“她差點沒把我掐死，你還去管她？”李小然不許王正明去：“你今天……要是……要是……敢邁出……這屋一步……我……我……跟你沒完……”李小然這剛緩過這口氣來，像是又要被王正明給氣死一樣難受。
“你在娘家那邊不也得叫她嫂子嗎？你不心疼她，你哥也心疼她，她若真出了什麼事，你哥也饒不了你，再說小一還在外麵哭呢，我得去哄哄孩子吧，剛才你們都可把孩子絡嚇著了，他可是你親侄子！”王正明給李小然解釋著說。雖然他很心疼麗霞，但他嘴裏不能說，李小然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是越說越來勁兒的那一種。
李小然翻了王正明一眼，沒說話。王正明知道老婆沒說話就是默許了，可是當王正明走出屋，卻發現麗霞不見了，隻有李進一還站在那大哭著。
“你媽呢？”王正明問李進一，李進一不回答，他現在就知道哭。
“問你話呢，你媽去哪兒了？”王正明心裏急躁躁的，他怕妹子真出了什麼事。
他知道，兩個人不會平白無故的打起來，平常兩個人最多也隻是鬥幾句嘴，今天能逼麗霞出了狠手，一定是李小然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王正明在院裏大聲問母親，麗霞有沒有在她屋？老太太說沒有，王正明就慌了，他告訴老太太說，麗霞不見了，老太太聽說麗霞不見了，便也慌起來，她想出去看看，可腰腿疼的不能動，她下不了床。
“這去哪兒找她呀？”王正明是真怕妹子出點什麼事，她的好日子才剛開始，王正明心裏自責起來，剛才把妹子從李小然身上扯開時手是不是太重了，又把她一個人丟在這不聞不問。
“去找小一他爸，快去，讓他多找幾個人去找。”老太太在床上半躺半坐著，疼得她下不了地，在床上幹著急，眼看兒子遇到這點事就不知所措的，老太太心裏更難受。還真不怪兒媳婦李小然一天到晚指手劃腳喳喳呼呼的嚷兒子，確實是兒子差了點。老太太心裏承認，可明麵上她一點都不能說。
“我這就去木製廠。”王正明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出了門去找李成傑。
“二小，去把小一哄過來。”老太太腳疼的下不了床，隻好吱喚孫子去哄李進一到屋裏來。
“我不去，他媽打我媽”二小撅著嘴不肯去。其實他心裏是怕了姑姑麗霞，要是被她看見她會不會連他一起打。
“小孩子亂講話，大人的事和你們有什麼關係？他叫你哥呢！你姑姑可沒少給你買好吃的好玩的，好孩子，快去把弟弟哄進來，奶奶下不了床。”老太太真沒想到五歲的孩子還會說這些？
“我才比他大三天，我憑什麼哄他？他愛來不來，讓他哭吧。”二小說什麼也不肯去吧李進一叫進屋來，剛才姑姑麗霞打媽媽的時候他全看在眼裏，小孩子的報複比大人來的更快更明顯。
老太太看著孫子不去，她也沒辦法，隻好在屋裏大聲的叫李進一回屋，可李進一也不知是哭傻了還是嚇傻了，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哭著要找媽媽，雖然平日裏他感覺不到母親對他有多好，內心深處他還是渴望母親的溫暖和愛的。
“二小，你一點兒都不心疼弟弟嗎？平時姑姑可沒少親你。”老太太想讓孫子去把外孫帶過來，可沒想二小衝她大吼起來：“不去，不去，我就是不去，誰讓他媽打我媽。”二小從老太太屋裏氣衝衝地跑出來，回自己屋看媽媽李小然去了。
終於有好心的鄰居把李進一領進老太太屋裏，問孩子咋了，一個人站在院裏哭了半天，也沒人管，還以為是家裏沒人呢。老太太半躺在床上說腳疼不方便下來。多事的鄰居還要刨根問底地想知道剛才家裏鬧哄哄的出了什麼事。其實誰都知道，他家這些年的那些事，現在還是想好奇的再多知道點，以便街頭巷尾嚼舌根子打牙祭解悶。
老太太心裏當然清楚鄰居的意思，她可不想讓外人說三道四。“剛才兩個孩子鬧著玩，打起來了。”老太太掩飾著說。
“那兩個孩子？大的還是小的？剛才我好像瞅見麗霞披頭散發地跑出去了。”多事的鄰居明知道老太太在掩蓋，卻還要故意抖露出來說：“是不是二小他媽又和麗霞吵架了？”
“沒有，就是兩個小孩子鬧著玩。”老太太才不承認，讓人看笑話。
“要我說呀，麗霞也是，她總這麼住娘家不合適，聽說她那頭的日子蠻好過的嘛。她還瞧不上人家小然她哥？不就腿那點毛病嗎！可人家能掙錢啊，麗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羨慕的要死，你是不知道，就是十八九的大姑娘現在也樂意跟著人家哩！”
“他嬸，你家小嚴好像在叫你呢。”老太太下了逐客令，她不想聽人給她說這些。
“噢。”鄰居還是蠻知趣的，她也給自己留了個台階下，說：“這孩子一會兒瞅不見我就東找西找的。”
多事的鄰居總算是走了。老太太把李進一叫到跟前，抱在懷裏問：“小一，剛才是不是嚇著你了？”李進一不說話，老太太緊緊地把他摟在懷裏，知道李進一一定是被嚇著了。
“其實你媽也不容易，她心裏有苦。你爸他是個好人，是你媽沒領情，怪她。”老太太雖然知道李進一現在還聽不懂這些話，但她還是想解釋給李進一聽，不然她心裏堵得慌。
王正明騎車急匆匆的來木製廠找李成傑，不巧李成傑剛好出去辦事，急得王正明團團轉，有人問他什麼事急成這樣，他哪好意思開口說出實情，隻是搪塞一句有急事。
這時，正好李成傑的大哥也是王正明的大舅哥，來廠裏找李成傑，他看見王正明火急火燎的要騎車出去，就叫住王正明問他，有什麼事？
王正明見大舅哥來了，就問他有沒有見李成傑，並告訴他家裏出了事，麗霞和小然鬧矛盾。
王正明知道說沒事，他也不會相信，沒事會急著找李成傑。所以王正明就說了一半實話。
李成傑的大哥李成誌也許是覺得奇怪，也許是閑得無聊，便問什麼矛盾，這親上加親的還能有什麼矛盾？
“沒事就兩個孩子的事。”王正明撒著謊說，在這事上王正明還是聰明的，他清楚李成誌現在是什麼德行的人。
“成傑他不在？”李成誌問，他看得出來王正明確實很著急，他就猜著問，是不是你家兒子打了我們家小一？我跟你說小一可是我們李家的寶貝。
因為李成誌和老婆楊香菊生了四個女兒一直渴望生個兒子，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還一直努力著，大閨女李煥雲都二十，開始談對象了，他們還為逃計劃生育每天東躲西藏的想要再給她生個小弟弟，這讓她覺得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丟人。可父親李成誌卻說，如果沒有兒子他就一輩子在人前抬不起頭來，窩囊。
所以李煥雲心裏不痛快。去年堵氣帶著大妹李煥青離家去了外地打工，這姐妹倆剛走還沒幾天，楊香菊就生病住院了，一檢查醫生說是子宮瘤要馬上做子宮切除手術，這下可把李成誌急壞了，哭著喊著堅決不同意簽字，最後沒辦法李成傑替他簽了字才把楊香菊推進了手術室。
想兒子想瘋了的李成誌因為這事，差點沒把李成傑掐死。從此李成誌是賴上李成傑了，他說是李成傑讓他斷子絕孫，他便三天兩頭的來找李成傑，撒潑耍賴要還他兒子。
他甚至揚言說，這輩子是粘上李成傑了，他養老送終的事，李成傑是要全包的。
李成傑知道哥哥的心思，這些年他帶著嫂子和四個孩子在外吃苦受累，東躲西藏的就是為生個兒子。記得麗霞生進一時，哥哥即高興又羨慕更嫉妒的說：“明年你嫂子也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可等到明年時他的希望又一次破滅，楊香菊又沒能給他生出個兒子來。
楊香菊讓李成誌起名字時他想都沒想隨口就說叫換男，楊香菊聽名字難聽，要他從新起名，李成誌卻說什麼也不讓改，就得叫換男，還說換男換男下一胎一定是換個男孩兒。可現在楊香菊的子宮沒了，她還能拿什麼生孩子？想要兒子要瘋的李成誌他能不氣嗎？可這又怨誰？他不管，他就怨李成傑簽了字。他知道自己這是無理取鬧，但他就想這樣無理取鬧，因為他心裏難受。
還好，楊香菊倒不覺得難受，她倒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了呢，終於解放了那些年在外漂泊的日子。有地不能種，有家不能回，在外吃不好穿不暖睡不踏實，每天小心翼翼還處處遭人白眼歧視的日子她受夠了。現在她在李成傑的木製廠做雜工，掙錢供兩個女兒讀書她知足，至於李成誌，她管不了，她也不想管，隨他怎麼折騰去吧，他心裏有氣讓他去撒好了。還好，他沒把這氣全撒在她身上，不然這家就真的不是家了。
“大哥，咱先找到麗霞再說。”王正明看的出來，李成誌心眼兒裏沒裝什麼好東西。自從斷了他生兒子的念頭，遊手好閑吃喝玩樂就成了他的主題，外加像個娘們兒似的到處挑唆事非。他現在是閑的就怕別人跟他一樣沒事過太平日子，他巴不得家家都雞犬不寧，他好一個人站在旁邊瞧熱鬧才高興。
“我跟你說，你妹子這種女人要不得，我們家老二要不是腿那點毛病才不會娶她，這種女人，對自己男人一天到晚陰著一張臉，還三天兩頭的總住娘家，真是可憐了我二弟還供著她，擱我我可受不了。”李成誌說的原本是實話，可實話有時候就是不能原本地說出來，說出來就傷了和氣傷了感情傷了某些人的自尊。
“叫你一聲大哥，是看在小然和兩個孩子的份兒上，我妹怎麼了？你以為她願意死了男人再嫁？你們家老二現在不就是開個破廠子嗎？手裏有幾個臭錢嗎？了不起了嗎？”
王正明不願意有人當麵揭妹妹的傷疤，他知道，那道疤對妹妹來說不是疤，是一輩子都不會愈合，都在淌著血的傷口。不然，這些年她也不會對李成傑冷冰冰的排斥。
“哥，出什麼事兒了？把你急成這樣？”李成傑一進廠大門就看見王正明和李成誌在說話，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麗霞和小然吵了幾句嘴賭氣走了。”王正明簡單的說了一句。
“那咱快去找吧。”李成傑看似著急卻又透著些許的平靜，因為在他心裏已經知道她的去向。
“就因為兩個孩子吵了幾句嘴，她就瘋了似的跑了出去，我怕她想不開……”王正明最清楚麗霞為什麼會走，可他不能當著李成誌的麵兒很明白地告訴李成傑。
李成傑不語，片刻他才說：哥，你先回家，我找幾個人去找，沒事兒的。
李成傑知道麗霞去了那兒，隻是他不想說出來，男人的麵子有時一半是自己給自己裝出來的，李成傑和麗霞在一起生活了快十年，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她心裏都裝著些什麼。
王正明想了想說，那也行，我娘的腳崴了，我還得回去照顧她。王正明覺得既然李成傑知道並說了不會有事，他相信李成傑會找到麗霞，麗霞也不會有事。
在王正明的眼裏，李成傑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他可以玩轉一切，甚至還可以改變一切，隻是可惜了那條有點破的腿，不然他也不會娶了麗霞吧！
雖然剛才他嘴裏對李成誌說，他李成傑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那也隻不過是他想氣氣李成誌罷了，其實從他心底裏還是挺佩服甚至嫉妒李成傑的。
“大哥，你有事？”李成傑把王正明送走後，回屋看見李成誌坐在他辦公桌前，他知道李成誌為什麼來，但他還是要問問。
“老婆跑了？咳……”李成誌幹咳了一聲又說：“你說你一個大老爺們連個女人都調教不好，丟不丟人？我就納悶兒了，她有那麼好？三天有兩天住娘家，你一個人冷屋冷灶過得有意思？幹脆離了算了，現在不知有多少大姑娘排著隊等著嫁你呢，到時候再給咱老李家多生幾個兒子，也好過繼給我兩個。”李成誌說的都是實在話，可實在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李成傑沒搭話，李成誌說的這些他不是沒想過，但隻是想想而已，有些事不是那麼輕易可做的，會關聯到很多很多的事。
“手頭是不是又緊了？”李成傑沒接李成誌的話茬，很多話最好還是爛在肚子裏比較太平。“別老賭了，嫂子掙幾個錢也不容易，讚著以後兩個孩子還要讀書，你多體諒些嫂子。”李成傑一邊說一邊打開抽屜拿出些錢來遞給李成誌。
李成誌倒是不客氣的拿過來看了看問：“就這點？“
“我沒開銀行，我也沒欠你錢，嫌少以後就別來要，一個大男人靠別人養活著也不嫌臊得慌。”李成傑今天心情確實也不太好，剛才木製廠出了點事故，一個工人不小心把手指切斷了，他剛送到醫院回來，又碰上這麼一出事。
還有一批貨，因工人的計算失誤下錯了木料，損失了木材不說，還耽誤了出貨時間，對方讓賠損失呢。王正明又跑來說麗霞和小然鬧矛盾離家出走。他心裏亂糟糟的想發火，不過他還是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然就李成誌這德行，他早把他攆出去了。
“你橫什麼橫，不就有幾個臭錢嗎？我是你哥，有你這麼對我說話的嗎？”李成誌吼起來，把錢一下子甩到李成傑身上又罵道：“你才是個白眼狼呢，要不是當初我和小然給你張羅媳婦，你現在還光棍著呢。你以為我傻呀！我不知道你這木製廠是咋開起來的，若不是麗霞她死去的男人你能有今天？說白了你才是一個靠女人，又靠死人才風光起來的卑鄙小人。”李成誌說到最後，對李成傑是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嘲笑和譏諷。
因為整件事情他都太清楚了，甚至說這樁婚姻的策劃和撮合都是他和妹妹李小然的傑作，如今最大的受益人卻是李成傑。當初李成誌念的是兄弟情，想的是老李家不能斷了香火，可現在他看著李成傑順風順水飛黃騰達，他心裏又不舒服了。
說到這兒，李成傑有些僵了，變得無話可說。
“怎麼不說話了？蔫了吧？這事本來我不想再提，可你非逼我說出來，這不怪我的。”李成誌狡黠地笑了笑。
“我不想再聽到這些，永遠都不想。”李成傑坐在椅子上，靜靜的沉默著，回憶著這段婚姻的曆程，鹹鹹澀澀的，誰又知道他心裏的苦？他的苦又能道給誰人聽呢！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裹蓋的卻是最苦的心。
“我先走了，有時間我還來，別嫌我煩，我現在就這樣臉皮厚。”李成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滿腹心事的李成傑問：“想什麼呢？其實你那點小心思麗霞早就明白，不然她不會到現在還瞧不上你，她能給你生個兒子就不錯了，你知足吧。”
李成誌揮了揮手說：“走了。”
李成傑等他走出了門，才氣急敗壞的從桌上拿起煙灰缸向門口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