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生的找妥了嗎?您這雙眼睛可經不起再折騰了。”有人挺關心地問。
“還是我來吧,找別人咋能放心哩。再說,隻要接生個夾牛牛的孫子,就是瞎了我這雙眼睛也值!”紅嬸說著,兩隻手拍著大腿笑,紅眼睛裏都笑出淚來了。
根子也樂嗬嗬地,做活更勤苦了,嘴裏也哼哼嘰嘰地多了曲兒。從母親口裏,他也知道些孕婦的忌怕,既擔心媳婦勞累了,傷了身子,影響胎兒,又怕活動少了,骨縫不開難生養,有時真前難後難的哩。晚上睡覺,他老摸著媳婦的肚皮給兒子講話。“真沒羞,像個大孩子。”媳婦一指頭戳在他額頭上,嬌嗔地說。便有一串很響的吻跌在她的臉上、脖頸上、胸脯上,癢得她咯咯直笑。
孩子呱呱墜地了,情深嬰美,的確不假,這對情濃意蜜的夫妻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女孩,隨著第一聲啼哭便睜開了黑瑪瑙似的小眼睛。
紅嬸還是輕輕地歎了一聲。
“就叫召弟吧。”她當下說,意在希望小女孩為自己召個弟弟來。
這已經是五年以前的事了。
早晨,根子黑喪著臉到本村的拴子家去,狂吠的白狗把他截在了莊崖背。
“叫你家裏刁空來給我孩子喂兩回奶吧,她媽的奶一時三刻還不得下來。”他甕聲甕氣地對走出院子的拴子說。
“你抱上兒子啦!得先賀一賀呀。”拴子也真沒眉眼,連人家的臉色都不看就詐唬起來了。
“賀啥哩,又是個女子。”根子按捺著內心的煩躁解釋。
“嘖嘖,真是嗇到家了,舍不得出錢拉倒,拿這話糊弄誰。召弟她媽的身子不是挺輕省嗎,會是個女子?”
這話使根子想起了不久前的事。
那天,他和婆姨在穀子地裏拔草,不遠處放羊的拴子湊過來抽煙諞閑。
“真有你小子的,那門炮的命中率可不低呀,這麼快又裝上了。”他瞧著根子婆姨的腰身打趣說。
“說得輕巧,有力不使,過期作廢,不保質保量能行麼?硬叫掙死牛,也不能翻了車呀。來,擰一根。”根子不失詼諧地回答後,向拴子遞去了自己的旱煙袋。
兩個人坐在地坎塄上,架起二郎腿,一邊抽煙,一邊雲天霧地地諞起來。
“你家裏的懷上幾個月了,快生了吧?”他們又扯回到先前的話題,根子正兒八經地問。
“快生了又能咋?你是有指標的,咱那可是黑娃娃。”拴子鼻孔一吹,冒出兩股煙,頗有些不平地說。
“誰叫你猴急。人小籽兒稠,一串串生了三胎,還想討指標。我可是等了五年的呀。”
“先別賣排好不好,誰不想可著自個兒的心思來,心強命不強呀。說不準你婆姨又生個女子,看你還有條件申請指標?”
“放你娘的屁。邋遢女子利落兒,看她那架勢,身子多精幹,會是個女子?你老婆才會再生個女子。”根子砸了兩口煙,也不管煙葉尚未燒完,煙鍋兒狠勁在鞋底上磕了兩下,弄得煙火亂濺,瞋目瞪著拴子,聲音大得山響。
兩個人爭得臉紅脖子粗,仿佛是為什麼即得的利益。
“爭啥呀你們倆,等著瞧不就得啦。”根子婆姨慢聲細氣地勸阻才緩衝了他們的爭吵。
想到這兒,根子的氣不打一處來。“叫這小子等著啦。”他想。
“信不信由你。日能啥呀,不就生了個兒子娃嘛,樹栽子插到土裏還有個活不活哩,那麼穩妥,啥時候孝帽放到棺材上,才算是你的兒……”他丟下這句刻毒的話,轉身走了。
“喲,到這兒發的哪趟子火呀?自己焦尾巴了可別咒人。”拴子也上火了,朝根子的背後喊去這句話。
“奶奶,媽媽要生弟弟了,我的肚臍眼是向上翻的。”不諳事理的召弟見奶奶不高興,便又拉出這平日裏保準能使她轉怒為喜的話題,說著揭起衣襟要奶奶看自己的肚臍眼。
這情景被剛進門的根子碰上,“啪,啪,”他二話沒說,照孩子的光屁股蛋就是兩巴掌,紅紅的指印隨之托了上去。
“哇——”召弟哭了,很委屈。
“哼——哼——”根子哭了,很傷心。
紅嬸邊哄召弟,邊揉自己的紅眼睛。“咋也得有個兒子娃,要不黑了門,人會罵咱焦尾巴。”她神情沮喪地念叨著。
兩張口裏說出了同一句話。這些人啊!
“二女子就叫引兒好了。”紅嬸補充說,失望中的她給孫女取了個充滿希望的名字。
引兒滿歲了。
既然再沒有拿到生育指標的可能,索性早早想辦法吧。三十出頭的人了,年齡不饒人!再說,早生兒子早得繼,誰不圖這個?
一家人都挺焦心,紅嬸整天念叨,嘴上都快打起泡來了。
根子到底是男子漢,心裏雖急,麵子上卻還拿得穩。光急白搭,首要的是弄掉婆姨戴的節育環。東探聽西打問,他終於得來了方法。
找來一隻酒瓶,近瓶底處纏一圈侵了煤油的線繩,“哧——”劃根火柴燃著,“撲通——”丟到早準備好的水盆裏,“嘭——”瓶底脫了。
一個簡易擴充器——沒底酒瓶——誕生了。
這一連串動作是高速度進行的,以至他們不能馬上反應過來,為這第一步的順利進行而高興。
根子又找出母親多年擱置不用的老式線杆,連同“擴充器”一起在開水裏煮了煮,算是消了毒。
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場麵——根子婆姨脫光下身,頭朝裏躺在炕上,叉開的兩條腿高高地擱在前炕放著的兩摞被子上。跟醫院的操作差不離,根子用了“擴充器”,便能清楚地看到那小玩意兒,用線杆的掛線勾一勾,並不能輕易勾出。他的手有些抖。
“你大膽取吧,不怕。”婆姨說完,擠緊雙眼,更狠勁地咬住嘴唇。
有她這句話,根子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些。又做了幾次嚐試,終於成功了。夫妻倆都弄出一身汗。
根子婆姨覺得不適,還流了少量的血。紅嬸讓她躺下來休養。“你隻管歇著,家裏的活有我哩,隻要能抱上孫子,我保準還剛強十年。”她顛著一雙小腳裏裏外外操持著,盡心盡意地服侍了兒媳婦幾天。老天保佑,總算沒出啥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