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的春天(2 / 3)

每年收提留款張老漢家都是頭疼戶,收得了有收不了沒有呀,一個沒有什麼能耐的人,常常被逼得投遠親求近鄰地東挪西借,確實怪恓惶的,就說今年剩下的這幾戶吧,也就他是真正地交不起。村幹部講。

巴興聽得心裏刺剌剜剜的,可種得起地交不起稅說得過去嗎?既然疙瘩結在他身上,也不過是遲一天早一天的事,硬著頭皮子收就是了。

一行人來到張老漢家。一扇鬆鬆散散的柴門,兩孔爛哩吧唧的土窯,給人平添一種清冷、破敗的感覺,就連那條看家護院的黑狗也腰吊肋巴稀,陰一聲陽一聲,一副少氣無力的樣子。張老漢戰戰兢兢的,腳步也有些雴躓,雞啄米般點著頭,嘴裏一個勁兒禱告著我想辦法我這就想辦法。老婆子正在灶頭忙亂,聽說收提留款,心裏一著急,一下子又咳得喘不過氣了,瘦臉成了紫茄子。窯洞不算大,卻由於沒有什麼東西而顯得很空闊,長年累月裏煙熏火燎造就的灰穗子蜘蛛網般在窯頂盤扯,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是前炕土欄杆上擱著的那一長蟲皮袋子黃豆了。

同行的小秦年輕氣盛。我們也是履行公務,不能老跟你磨牙涮嘴空撣牙花子。掮起黃豆袋子就要走人。張老漢一撲子跪地抱住小秦的腿。

我都黃土湮脖項的人了,說話算話,提留款我一定一個子兒不落地上繳,隻求你們再寬限兩天。這點黃豆是我扣掐下的籽種,說啥都不敢拿走。好領導哩,可不能斷了我明年的收成啊!

飽經滄桑的老臉仰起來,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遊移,顫巍巍的話語從豁牙漏氣的嘴裏說出來,滿是乞求和無奈。

巴興覺得一股灼熱直衝他的嗓門和眼眶,他激憤不已,真想立馬去狠揍一頓那兩個不懂得反哺之恩的瓷錘愣種,竟完全忘記了此行的初衷。他示意小秦放下豆子,率先走出那破破落落的土院,甚至沒有聽清楚緊隨身後的張老漢絮絮叨叨的話是感激還是承諾。

一陣冷風吹來,將適才的躁動壓了回去,看同事一個個少言寡語的,巴興這才意識到方才的失敗。張老漢交了我就交。他的耳畔又響起了那些拒繳戶似乎理直氣壯的聲音。看來,這不僅僅是張老漢一個人的問題,過不了這個坎,整個工作就難以收尾,這大概就是書記所說的農村工作的“實打實”吧。然而,對於老實本分、家徒四壁的張老漢,他又實在不知道應該采取怎樣的“必要措施”。

斜陽西沉,天上的霞光漸漸暗淡,呈現出一片肅穆的神,鄉村的夜晚來臨了。也許是因為這冬日的寒冷,所有人家都早早地關門閉戶,將冷清和寂靜交付黑夜,隻有上弦月懸掛在廣漠的天幕上,放射著令人注目的光輝。

朗月清風裏,巴興輕叩柴扉,將二百塊錢送到了張老漢的家裏。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同情那兩位一如父輩的老人,還是為了給自己的工作解“卡子”,總之他毅然回絕了老兩口涕淚交零的推辭。

第二天一大早,幾個難纏戶前腳跟後腳地繳款來了,一個個軟聲軟語的,貓兒般溫順。這使工作組的成員很納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跟我們搗蛋不過癮咋的?管他哩,這一張總算揭過去了。於是乎,一行人樂樂嗬嗬打道回府。

巴興一進家門,便倒頸窩項地跌坐在沙發上,全然沒了先前精精神神的帥氣,不光衣服不再挺挺括括,人仿佛也皺皺巴巴的了。嗎喲,不就一個來月嘛,咋呲毛害垢斜眉吊眼的連模樣都不周正了呀?

雪蓮原是準備了一肚子委屈、兩眼窩淚水給丈夫的,卻被他灰頭土臉的喪氣相給堵了回去,這時的她不僅沒有了小妹妹的嬌氣,而且多了一些母性的溫柔,像關愛一個在外麵打過土仗後回家的孩子一樣,督促丈夫洗頭洗腳換衣服。本來雪蓮還想讓巴興洗個熱水澡,他卻一點兒沒那個意思。累得骨酥筋軟的還窮幹淨個啥呀,到山裏去一場風刮得土天土地的,放個屁屁眼門還掉二兩土哩,洗得淨嗎?雪蓮隻好作罷。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兩口第二天便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氣。雪蓮收拾床時,看見雪白的床單被巴興的脊背滾得有點汙,特別是伏在被套子上的那個圓鼓鼓的胖虱子直讓她作嘔,她沒加思索就把床單被套換了下來。巴興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

以後注意點,別把小動物馱回家,不是說虱子會引種一天一夜抱曾孫嘛,若在咱家繁殖個大家族那還了得,我這一百掛零斤可沒有多餘的。雪蓮一邊忙著一邊嘻嘻哈哈地說。

咋,嫌棄了?就老百姓那土炕髒被褥也不見得就喜願讓別人住。鄉幹部就這樣,管百家事淘百家氣,吃百家飯住百家店,容不得挑揀!哪像你們坐辦公室的,抽煙喝茶看報紙諞閑聊天,八小時一過萬事大吉,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當然幹淨體麵。你以後也注點意,別站著說話不知道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