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德維(M.EmileVandervelde),比利時人。時任第二國際主席,曾任比利時外交部長。此文為樊德雄先生於1930年10月14日在浙江大學所做的講演。
諸位:適才校長告餘,謂浙江大學校址之一部分,昔為廟宇,今此廟宇已為巍然之大學。餘乃獲在此處講演,此可證中國革命之偉大與成功。餘自來中國後,中國友人以餘經由西伯利亞來此,輒詢餘以對俄感想何若。餘此次留俄僅一周,以一周之短期間,殊難有具體之精密觀察。然餘仍能述對於蘇俄之感想者,則有二故:(一)餘二十年來從事研究俄國政治。對於俄國革命以後之情形,亦常為不斷之注意。且(二)餘遊俄亦不止一次。第一次在一九一四年六月,距歐戰前數星期,當時俄國尚在專製時代。第二次在一九一七年,距歐戰爆發後數年,當時法國、比國均已遷都,在俄國方麵則方爆發革命,餘為好奇心所衝動,遂往俄國觀察。第三次在一九二二年,當時因蘇俄社會民主黨領袖數人被共產黨最高法庭所拘捕,餘以律師資格,陪同其他德國律師兩人赴俄,為被捕之社會民主黨領袖辯護,留俄六周,時間較久。當時共產黨恐餘久居都會,或偵悉彼之情形,不利於彼,使餘遷居鄉間,無所見,無所聞,故能留居至六周之久。至於此次已為第四次,所見情形已與前大不相同。當餘初次到俄,時在歐戰以前數星期,在未離比京之前,友好鹹危餘行,恐遭俄當局之忌;但事實上餘並未遭何不利,且當時俄之國會議員對餘表示歡迎,皇室中人亦對餘竭誠招待。彼時俄國社會情形,可稱富麗堂皇,但此僅為表麵情狀,實則內部已極不安。俄之革命在歐戰將結束之時,但其發動遠在一九○五年日俄戰後,當時已有革命之醞釀,但不若今之趨於極端而已。卒使俄皇不能不設置議會,以緩和革命之潮流。其會議中議員大多為貴族,屬於保守派;至社會黨為數極少,僅得六人。說來可笑,此區區六人又分為兩派,半屬Bolshevik,半屬Menshevik。餘抵彼時,此六人與餘合攝一影,此猶為兩派第一次之聚合也。至歐戰爆發後,人民在大戰之時,受生活壓迫益深,終乃團結一致。惟所謂團結一致者,並非對外,乃起而推翻國內專製政體,造成二月革命。第二次遊俄在一九一七年。此時革命爆發,此偉大之帝國即行崩潰,正與中國之推翻清室相同。當時俄人初知自由,其生活不上軌道,過分自由情狀乃如中酒。此二月革命如凱侖斯基(Kerensky)所主持之革命,非共產黨之革命。凱氏組織國會,恢複國民會議,一切國是、主張由國民會議解決,實行普選。當時俄國軍人所要求者為和平,不願再戰;而農民則要求給予土地,將大地主之土地分給農民。凱氏初未注意於此,以為一切可由國民會議解決,農人以凱氏未能容納要求,至十月間複有革命。由Bolshevik之少數人列寧(Lenin)等主持。彼等深知農民心理,遂利用此點,再倡革命,此為Bolshevik之革命。在此種情形--兩重革命--之下,社會情狀,不安已極,為一恐怖混亂之狀態。蓋當時人民一無知識,凱氏誤以為可以達到Democracy,以致造成第二次之革命,第二次之專製。此種專製初未與俄皇之專製有何殊矣。凡此皆現共產黨--蘇俄政府利用農民心理之弱點也。一九二二年餘第三次赴俄,其時共產黨革命之結果,一方麵對外和平,與德單獨講和;一方麵對於農人土地要求予以滿足。
換言之,即賦農人以自由掠奪土地之特權而已。此時情形,外表似已安定,實則內幕仍屬混亂。蓋(一)農人驟得如許財富,不屑再如舊日力作;(二)一方麵政府將工商業收歸國有,工廠則由工人主持,而工人無工程知識,不能利用生產,於是生產大衰。同時大企業既收歸國有,商業遂亦凋敝不堪,遂釀成俄國空前之大恐慌。人民欲購日用品,極感困難,常有守候店前甚久而終無所得者。於此種情形之下,政府知長此下去,不可收拾,列寧乃於一九二二年當餘旅俄之時,提出新經濟政策。所謂新經濟政策者,即工廠由政府選派專家管理,商業則許由私人經營。此策實行之後,生產漸複原狀,然仍不能如舊日發達。此時秩序漸複,已與在一九一七年之混亂情形不同,但此種秩序為一種強迫造成之秩序,五步之內,軍警密布,凡一切自由--言論、行動等,完全無有,蓋一無自由之國家也。至於今日情狀,雖多改進,然亦非決然不同者。此次餘來華道經俄國,曾留一周。耳目所接,已與昔日不同,尤以莫斯科(Moscow)一地變更為多。昔日走遍莫城,僅見有三泥水匠從事工作,今則已成為一大建築工廠:諸凡工人宿舍、政府衙署、工廠等均在從事建築新舍,其建築且多仿效美國最新式樣,高達十餘層者。此種對於建築方麵之努力,不止莫斯科一處為然,即在俄境其他各地亦複如是。共產政府苟欲繼續其生命,自不得不對民眾表示其成績。此種建設事業之勇猛精進,與夫政府人員之努力,事實俱在,自可歎羨,無論反對或承認共產主義者均不能加以否認。然建設事業須有絕大經濟能力,方能舉辦,蘇俄固非財力富裕之國;若言借外債,則歐美資本家大多對俄憚於投資,即投資亦為極小數目。然則其經濟來源何在?蘇俄政府(一)首先采用一種一般政府所常用之政策,即濫發紙幣以收集現金。其結果盧布價值較前低落近一倍,使物價高漲,人民生活益感困難。(二)其次則伏爾加酒向之懸為禁令者,今則由政府以高價發買,因而收集現金。(三)同時增加人民負擔,苛捐雜稅,名目繁多,與中國較,亦未多讓。(四)一方麵將本國大宗出產如煤油、五金、硫磺等,不顧國內需要,以最低價格售之外國;一方麵在國內市場反將物品價值提高,日用所需,無不昂貴異常,故政府雖收集有多量現金,而人民固已大感痛苦矣。惟有一點吾人應注意者,則歐美新聞、報紙所稱俄國人民均無食物之記載,殊非事實。以餘所見俄人生活,固甚困難:智識階級日得麵包一克羅三分之一,勞動階級日得一克羅。麵包均為黑麵包。但無論其食物如何惡劣與短少,但總有食物可得。昔日滿街乞丐,今已較前減少,此均較前進步之點。實行新經濟政策後,食物仍感缺乏,雞蛋尚有購買,但享用者限於小孩,牛油則絕無。莫斯科一地小商店多已休業,隻有大合作社。購物者常須列隊等候門前甚久,常有物品售盡已無從購買者,於是再轉而之他。此種困難情形,若在歐洲任何一國,或法西斯黨專政之意大利,餘信不出二周必有暴動;而俄國人民則忍受之。故蘇俄政府之猶未崩潰者,完全在人民之能忍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