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於幽幽花香的
是一對偎依的情侶
如詩、如畫
如一雙活動的剪影……
一九八四年十月廿二日
72、海灘上
你獨自徘徊在海灘上
讓世界注意到：
在這死之海洋
與生之陸原的交界線上
正移動著一顆黑點
你讓海浪湧來
擁抱你的足踝，再
依依不舍地退去……
你讓細粒
在你腳下沙沙地流過
遺下了一連串深深的記憶……
你遮眼遠眺
辨認天海間一點風帆
你彎腰凝視
一瓣發光的貝殼
或對一絲疾風中的草莖
表露敬意……
你突然多麼想起飛啊：
驀地脫離這立足的一片！
盤旋一周之後
再在這廣闊的天際間消失……
八四年十一月十五日於
澳門黑沙灣
73、就那麼簡單
就那麼簡單
我從陰影裏步入陽光
把對光明的響往
於一刻間
變為現實
也一樣簡單
我從陽光下又折回陰影裏
讓世界驀地合上眼
於一刻間
光明隻剩下一片漂白了的記憶……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
74、煙花
——兼勸言
不管別人怎樣
我愛的是
你星星點點
飄落的一瞥
這奮力後放鬆的一段，
這盛開後凋謝的一幕
滿天希望後瀟灑的退場
輝煌成就後謙遜的隱居——
沒有怨言，也沒有爭持……
這激昂表演後美麗的尾聲
這燦爛存在後更燦爛的消散——
為了給予觀者
一個永久燦爛的回味……
八四年十二月
75、海
去看海吧——
海上的日出
海上的月升
海上的日落
海上的月沉……
去聽海吧——
海的細語
海的粗歎
海的低訴
海的激白……
去理解海吧——
海的柔光波鱗的撫愛
海的慷慨無私的貢獻
當海狂怒地呼嘯時
這是因為烏雲的告密
和風雨的慫恿
把她推入了一場
不可控製的，任性的發作中……
但當陽光重新照耀
月亮再次俯瞰時
海，她
後悔了……
八五年六月
76、冬之印象
據說，太陽也有
懶散的情緒，雲稀雲淡地
楞著一種朦朦朧朧的千古
據說，樹木也有
悲哀的日子，又倦又黃地
吊著幾片不肯飄零的歲月
猛地釣起
從那潭近於打盹的記憶中
某個驚心動魄的十二月廿六
中國的聖誕比西曆遲一日
中國的獻身，不是自己
而是看著他人
如何在十字架上
滴血
半夜裏，風聲又再吃緊
棉被厚厚重壓著
十億顆夢魂
而孝服嘩嘩滿街大字報
正憑空嘶喊
唯沌藍沌藍天幕上鑲著的
幾粒清醒
眨著寒冷
眨著曆史
眨著永恒……
八八年二月廿日
77、十二月的黃昏
那天
我默坐窗邊
等待黃昏，像
等待情人想著
秋，該走遠了吧？
現在是十二月曆代
無數個十二月之中的
某一個。但天
真開始凍了
樹在室外收卷起夏天
花在室外積蓄成種仔
雁在室外高橫過藍空
夕陽在室外再不消幾個時辰
將告別多一回
大地
十二月的黃昏充滿憂傷
假如還有琴聲打對窗
斷斷續續滲出來
的話在這夏長冬短的島上
十二月的黃昏
又是一種難得
太多的陽光太多的沙灘
太多幀記憶重複著
濃綠濃綠濃綠
十二月的黃昏
便是一種例外
令荒漠的古中國
複活令醜惡的現代史
柔和令戈壁令塞外
令高緯度的故鄉
令唐宋元明清的種種
不再朦朧得
像在夢中而令我那
苦難深重的龍族之背
隆起更像長城還是
祁連山脊？
十二月的黃昏，哦
因此是一種神秘
一種色彩一種
莫明狀的衝動
渴望能在窗邊激情地坐下，然後
平靜。加厚衣衫，或者
不能算是一種沉重責任感之外的什麼
負擔至少暗示著
暖與冷還隔開一道
淺淺的深圳河以及鐵絲網的
界限
那天
我曾默坐窗邊
等待黃昏，像
等待情人想著
秋，該愈走
愈遠了吧？
八九年十二月十六日
78、小城旅館
小城的旅館，通常
開設在離菜花田不遠的『鬧市區』
一張合成纖維的寫字台
一盤茶具一座
香裏香氣的熱水壺俯瞰如
大廈摩天
小城的旅館，如今
也流行地取名為
『XX賓館』，且廣告說
『陳設豪華』，小城的旅館
一張『嘰哢』作響的雙人床
帶體汗味的花棉被
和積塵的羅紗蚊帳
高懸房頂
小城的旅館，其實
最大自然最不汙染最是一種
喪失了精華發掘的
存在。偶而
牛車在門前悠然踏過
鄉音濃濃的鎮民在街邊
招展起“酒、飯、菜”的小旗
恍若明宋，而夕陽千古
遂沉浸菜花田於
雙重鍍金的
奢侈中
小城的旅館，常被
選作縣級會議的召開點
紅脖子頸粗的中山裝們
一散，絲蝶結和尼龍襪的
女招待們便上陣
挨房逐室地打掃著
空酒瓶和滿煙缸的
戰場
九〇年四月十一日傍晚於
江蘇省張家港招待所
79、音符的輪迥
你曾飄泊
飄泊在空中
被飛鳥的一句
滴溜溜的婉轉
說時遲，那時快地
銜住
然後，你便定居了
定居在一道道堤岸的
一條條河床中，直到
有一日。有一日
被小澤征爾的一梭目光
於眼起手落間
絕望地
釣住
你，於是又
重出江湖，自他的
指揮棒尖
再化作一句婉轉，滴溜溜
如鳥啼
九〇年五月
80、泥土
黑的原色中
長出了綠
開出了紅
結出了沉甸甸的
金黃
因為——
黑的廣大中
埋葬著曆史
埋葬著顯赫
埋葬著無數
偉大或者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