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想象中的監獄(2 / 2)

那次聚會,那位同窗有事先走,他的離開似乎讓所有人暗自鬆了口氣。在他的口頭禪“現在的社會……”中,散布著病毒般的怨憤之氣。當然這與他的現實處境有關,他做過若幹行當,但都沒賺到他期望的錢,他認為自己的智商不比任何人差,卻是個辛苦的“失敗者”。這“失敗”他認為是由社會的不公造成的。另一方麵,他從“失敗”中提煉對這種激憤的依賴,在激憤中他為自己的見地,為自己比其他人對這社會更“深入”的了解而亢奮。

尼采說,人生充滿苦難,更苦的是這些苦難沒有意義──所受的苦,若隻是化作了一堆“看透”,那麼或許真的白受了。

命運的最大敵人,往往不是外部,是來自內心的傲慢與偏見。

“和別的客人在一起時,我總覺談話就像一個超越障礙訓練場,矛盾、競爭和誤解等構成了重重溝壑和圍欄。我理想中的談話應該能讓參與雙方都能暢所欲言,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完滿,而不是無休止的設定和重設條件,為結論辯護。它甚至可以不需要得出什麼結論。”

麥克尤恩的小說中的主人公說的,這的確也是一種理想之境的談話,無論是與親人,或愛人。隻為交流而說,敞開心扉,不設置任何圍欄,不把奉行、推銷那個“我”當作談話的最高目的。

這種完滿的表達並不易,需要平心,靜氣。

許多人身體裏大概都住了一個固執的“我”,年深月久,有些“我”甚至已鏽死,再不能扭動半分!

有時我們管這叫作“個性”,不妥協的驕傲──其實,個性與偏見常被混淆。

在許多的“個體存在”中,常也有著盲目的認知封閉:電梯隻有一扇門;藍色開關是冷水,紅色開關是熱水;涼粉一定不能加醋,牛肉裏必須加土豆;孩子一定要打,不打不成材;甜的水果中一定注射了甜味素;愛好文藝多半是出於附庸風雅的需要;隻有抽離了感情的零度寫作才是大師範兒;一個明星貼出家事申明一定隻為炒作……諸如此類的定式“經驗”太多了,飯桌邊、微信中,到處充滿不容置疑,到處是“鷹眼”識破,高明見地似乎隻有在層層“撕開”中才得以成立。

信任、包容、傾聽,這些最基本的人際美德去哪了?那麼多的心上裝了三重保險的防盜門。對於惡的消息,人們寧信其有,對於善的訊息,人們寧信其無。

不是揭露“惡”才有價值,有時維護善更需要寬大的襟懷。它是對世相、人性有更多理解後,仍接納這個泥沙俱下的世界,因為知道,自己也屬它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