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疤子又凶殘又粗暴,果然忍不住把意圖暴露了。山魔王這時從隱蔽的地方跑出來,就是來補上李疤子的漏的。

李疤子回身就對山魔王道:“幺老爺,你看看這狗娃崽,偷蕎粑呢!”說著,把兩個板栗色的蕎粑送到山魔王麵前。

山魔王臉上掠過絲陰笑,過後,眼珠轉,突然,橫條肉臉上蕩起條條笑紋。他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拍拍腰帶上掛著的手槍,“哈哈”幹笑兩聲,又抬手招了招,對李疤子瞪眼道:“娃娃崽崽的,肚皮該吃飽,哪個叫你搜他的!”句話說得李疤子尷尬地“噯噯”哼著,不曉得咋個辦才好。

隆開心頭在生疑,他每回看見山魔王對娃崽,不是打就是罵,這次是在打什麼主意呢?

隻見山魔王給李疤子掉個眼色,李疤子會了意,轉過身,把兩個蕎粑粑往隆開手板上塞說:“還不快謝幺老爺的恩典。”隆開把兩個蕎粑粑往懷裏揣,恨恨地盯著李疤子。

山魔王把頭往後昂,大方地擺了擺手,大聲說道:“不用不用,我們苗家娃崽,隻要忠心給我千活,我管保他吃飽,穿暖和,長大了,幺老爺還給他討媳婦,成家立業,過好日子!”隆開心頭說:“哼,打狗屁!”“小隆開,好好放牛去吧,去吧!”山魔王揮手,又對李疤子大聲說:“回家後,好好煮頓麥粑飯大家吃。”“噢。”李疤子應道。

隆開個轉身,撒開腳丫子,直往放牛坡跑去。

李疤子望著他的背影,疑惑不解地問:“幺爺,他明明私藏蕎粑,還帶著藥草,為啥不把他弄來殺了?……”“你懂啥!”山魔王粗暴地打斷李疤子的話說。從師司鐸那裏學來了辦法,他很是得意,嘿嘿冷笑兩聲,揮手道,“殺了這個引路的娃崽,共軍探子到哪去抓?還不快盯住他!”李疤子聽,忽然明白過來,招手,領著兩個狗腿子就往坡上跑。

凶惡陰險的山魔王,從放牛娃崽隆開懷裏揣著蕎粑,手裏提著竹筒筒清水和“鐵掃帚”上,看出了苗頭。在他眼裏,幹人的娃崽都是餓饞鬼,能把蕎粑藏在懷裏不吃,是希奇事。他決心要在隆開身上刨根根。

幾條大牯牛和老黃牛正在安閑地吃著坡上的嫩草,幾頭小牛犢不甘心被拴住,東蹦西跳地,想掙脫繩索。

隆開把竹筒筒小心地放在塊石頭上,人直挺挺地躺在青草坡上,睡成個“大”字。

昨天山魔王火燒巴茅草坡以後,跑上坡來不容易隱蔽了。坡上,這裏那裏總會出現些山魔王的狗腿子,這兒遊那兒逛的;可隆開有辦法拋開他們。有時候鑽進樹林,爬上棵大樹,等狗腿子鑽到樹林深處,隆開忙從樹上下來,又從進來的地方出來,直奔孫大叔的山洞裏去。可是,今天的情況不同,山魔王和李疤子親自上坡來了,他們人定多,不小心,讓他們發現了孫大叔躲藏的洞子,就壞事了。

隆開躺在草坡上,思緒翻騰得厲害。他看清楚問清楚了的地碉暗堡,得趕快告訴孫大叔呀。還有,孫大叔天多沒吃點東西了,連水也沒喝。隆開最曉得餓飯的滋味,今天再不給孫大叔送去。餓昏過去了咋辦?不說壞人搜過去,就是鑽進頭野豬,他也無法砍它刀呀!

隆開越想越心焦,伸出小手死勁地抓住自己蓬亂的黑頭發,眼睛圈連圈地轉動著,辦法還是想不出來。坐了好會,他心頭煩惱,就爬起來,往坡頂上直跑。跑上了坡頂,合撲躺在草地上,兩隻手撐著腮幫,兩隻光腳丫向上蹺了起來。遠遠看去,那神氣,仿佛是世界上最鬆閑的人。隆開睜大烏溜溜的黑眼睛,向四處眺望。

指天戳雲的山峰個個地組成了眼前山的海洋,繚繞的潔白的雲朵慢騰騰地飄著,飄著。千山萬山,山山嶺嶺上長滿了桐梓樹、杉樹、柏枝、青杠;在每座山上,差不多都有條條小道,可就是沒隆開此時可走的道。

仔細辨別,還可以看到穀堡寨,看到寨子上的茅屋,寨邊的鳳尾竹叢,髙高翹起枝極的皂角樹。

要在平時,隆開會有興致清點茅屋的數目,山峰的數目;可現在,他擰著眉毛,蹙著眉頭,正為想不出辦法發愁呢!隆開喂養的群鴿子在湛藍的天空上自由地飛翔,那隻眼圈邊長著顆黑痣的白鴿,隆開眼就能認出來。他和這隻白鴿最親近了,要它來就來,要它去就去。可這幾天,為了照顧孫大叔,隆開和鴿子也疏遠了。此刻看到它們,隆開多麼願意像它們樣,在空中自由地飛翔,飛到孫大叔身邊去啊!

田壩裏,有人在催牛犁田。山坡上包穀土頭,苗家婦女們在用雀嘴鋤薅包穀。長滿花草的坡上,映山紅、紫血花都開了。有個兩個隆開樣大的苗家娃崽,背著小蔑籮在掏豬草。那邊,三裏坡腰,教堂的尖頂子劍似地刺向空中。

隆開樣樣看過來,忽然,他看到坡那邊的剌笆籠裏鑽出個腦殼,隻有隻獨眼。隆開的心緊,這是李疤子,他還在盯著自己呢!

差不多同時,隆開心頭忽然跳出了個念頭。他顧不得看紮旺山區的景致,撒腿就往放牛坡跑。跑到岩石邊,他提起盛涼水的竹筒筒,看看還是滿的,又抓起那束“鐵掃帚”,然後側臉笑,就往山腳下跑去。隆開跑到峽穀裏,下鑽進了峽穀底下的個洞子裏去。他趴在岩石後麵,看,李疤子帶著兩個狗腿子,正指著這個洞,急匆匆從山路上飛跑下來。

隆幵嘿嘿笑,束緊了自己寬大的破爛衣服,提著竹筒筒走出山洞,又往坡上爬。坡半腰有個密密的竹林子,竹林子裏,尖尖的竹筍子正在往上直冒。隆開鑽進竹林子,回頭看看,李疤子和兩個攆山狗正向竹林追來。隆開鑽出竹林,繞了個圈子,來到坡上長滿豁麻的地方,采了大把豁麻,又往前跑。他再轉過個峽口,跑到離個大山洞不遠的路上,又彎下腰采了大把草草,把大把豁麻散丟在路上,用草草的寬葉子蓋住,自己飛跑著鑽進大山洞,又從大山洞側邊的個小洞鑽出來,伏在茨藜叢中觀望。

李疤子和兩個狗腿子心追趕隆開,看到隆開鑽進山洞,他們跑得更快了,根本顧不上路上的草草,下踩到隆開撒的豁麻、草草上,三個人都像被刀割了腳似地驚叫起來,三雙腳跳舞似地直蹦達,越蹦達腳杆上越痛……三個家夥好容易辨清了路上鋪的是豁麻和草草,他們狼狽地互相望望,嘴裏大聲叫罵著,急忙轉身低頭去找牛遼草了。要不用牛遼草擦,豁麻咬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實在受不了。

隆開見三個家夥低著頭去坡上找牛遼草,捂著嘴嘻嘻地笑起來。“發兔兒昏的!”自己辨認了下方向,摸摸揣在懷裏的蕎粑,看看提在手裏的竹筒筒,轉個身,就向孫大叔躲藏的山洞飛跑而去。

看到隆開撥幵茨藜叢跑開了,李疤子顧不得腳杆上生痛生痛,他惱火地從腰上拔出手槍,猛地揮,命令兩攆山拘:“追!”隆開看到兩個狗腿子跟著李疤子又凶狠狠地追來,心頭急了,往嶺上的板栗樹叢叢間直鑽。

李疤子帶著兩個攆山狗剛剛追到板栗樹林邊上,正想鑽進樹叢間去,驀地,林子那邊“嘭通”發出聲巨響,接著“骨碌碌碌”有啥子東西滾下深澗去了。

“二爺,那邊有人。”個攆山狗搶先對李疤子叫道。

“大概是共軍探子!”另個攆山狗也跟著喊。

李疤子怔了怔,獨眼巴登巴登瞪了瞪,揮手道:“走,快去看看!”三個人汗爬水流地到山林的那頭,往深澗下頭看了好陣,個人影也沒見,隻看到根粗大的楠竹滾落到深澗裏去了。

李疤子急歪了嘴,惡聲惡氣地罵起娘來。

趁著這個機會,隆開早就三彎兩拐甩脫了“尾巴”,向孫大叔的山洞跑去。

火燒眉毛隆開坐在孫大叔身邊,鼓起嘴,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把自己看到寨子團轉的暗碉地堡的地勢個個詳盡地告訴了孫大叔。孫大叔沒傷著的條腿的膝上攤著張紙,邊聽隆開說著,邊在紙上畫著個個符號。把寨子團轉的地堡標出來之後,孫大叔又問:“山頭上,有嗎?”“有。”隆開興衝衝地說,便把隆昌大叔告訴他的那些地勢,講給孫大叔聽。

孫大叔的兩條眉毛並攏在起,細心地在紙上個個畫著,邊畫還邊問。全畫完了,他詫異地問:“這些,都是你看來的?”“不,山頭上的,是隆昌大叔說的。他在為修地堡拖石頭哩。”“噢,隆昌大叔。”孫大叔在隆開嘴裏,又次聽到這個長年幫工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