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傍晚時分,空中飄起了雪花。天氣冷寒,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道路坑坑窪窪,布花騎一輛破自行車,艱難地向前行進。她脖子上圍一條紅圍巾,如果不是因為天色已晚,她應該是很醒目的。途中,不知誰家的一隻狗,追著她跑了一陣,狂吠了幾聲,然後無趣地掉頭跑進了荒野。

到達縣城西邊的糧食局招待所門口時,雪花已經把布花的頭發染白了。布花下車,拍打幹淨頭上和身上的積雪,找個地方把自行車放好,落了鎖。這時已是晚上八點鍾左右。突然天邊傳來一聲隆隆的炸雷,把布花嚇了一跳。年底的天氣,下雪是再尋常不過,但是天上打雷,卻是很多年沒有的事了。

糧食局招待所的服務員告訴布花,接兵的幹部都不在,到街對麵的三元酒家喝酒吃飯去了。布花不好意思在招待所前廳等人,就踱出來,先是到三元酒家窗戶外麵轉了轉,確實聽到有操普通話的人在裏麵喝酒。然後,她回到招待所門口不遠處的一棵柿樹下,耐心地等。街上的一個大喇叭裏正播放國際國內的新聞,國內的新聞,主要是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全黨工作重心要轉到經濟建設上來;然後又說國際新聞,主要是說越南背信棄義,忘恩負義,武裝軍警鎮壓和驅趕華僑等等,聲音慷慨激昂。等到新聞播完,布花的腳快要凍僵時,三元酒家門上的布簾挑開了,出來五六個穿軍裝的人,說話帶著明顯的酒意,咋咋呼呼往這邊走來。

布花的心撲通狂跳起來,幾乎蹦到了嗓子眼。她背過身去,借著柿樹的掩護,從棉襖口袋裏掏出一個小鏡子,飛快地照照臉龐,理了理額邊散亂的頭發。這當兒,那五六個人過來了,邁著矯健的步子進了招待所大門。但是這時候,布花才發現,她來時積攢的勇氣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已經沒有了跟進去的勇氣。

布花猶豫一陣,決定回去。就在她往停放自行車的地方走去時,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軍官搖晃著,朝她走了過來。她一下子認出來了,這人是接兵連的副連長,姓康,人們叫他康副連長。一個月前,在縣醫院她陪弟弟布小朋體檢時,見過這個人。康副連長可能因為酒後小解,從三元酒家出來晚了。

康副連長打量了一眼布花。布花脖子上的紅圍巾是那麼的耀眼。

仿佛地上有磁鐵,布花的腳步也被吸住了:“康……康副連長……”

康副連長問:“你找誰?”

布花不知該怎樣回答,一咬牙說:“就找你。”

康副連長四下看看,悄聲說:“2樓201。你晚一會兒上去。”

說罷,康副連長晃蕩著挺拔的身軀,旋風一般進了招待所大門。

布花猶豫片刻,沒再猶豫,兩分鍾後,她進了門。她擔心值班的服務員會盤問她,她想,如果服務員問她什麼,她也許會掉頭走掉。但是服務員頭都沒抬,什麼也沒說,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布花上到二樓,樓道裏光線昏暗,長長的走廊裏隻有三隻燈泡亮著,其他的燈泡都像是睡著了。201房間的門虛掩著,沒等布花敲門,康副連長就把門打開了一條縫,示意布花快進來。屋裏明顯地溫暖,窗簾已經拉上,大燈沒開,床頭的小台燈開著。康副連長問布花渴嗎,喝水嗎?布花說不渴。隻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搭著康副連長的軍大衣,沒有地方可坐,布花隻好怯怯地坐到了床邊。康副連長真像是喝多了,說話舌頭直打彎,他先是到臉盆架那兒洗了幾把臉,又拿起杯子漱了漱口。他說他很少喝酒,今天高興,征兵任務即將完成,架不住幾個戰友勸酒,喝了有小半斤,出洋相了。

“你叫什麼?”他問。

“我姓布,叫布花。”

“你是哪個村的?”

布花的裝束不像城裏人,他一下子就看透了。布花捏著襖角,說:“我家是大王公社胡家莊的。”

“胡家莊的……我沒記錯的話,是你弟弟想當兵,對吧?”

“是。”布花好生感動。喝醉了酒的康副連長居然能記得她弟弟。她趕緊補充說,“體檢過了,政審也過了。”

“我知道。”康副連長說,“屋裏熱,你把圍巾、棉襖都脫掉吧。”

布花愣了愣,想想人家說得對,就把圍巾摘下來,把棉襖也脫掉了。昏黃燈光下的布花頭發有些蓬亂,氣息是迷人的。等她抬起頭來時,看到康副連長正癡癡地望著她,離她那樣近,眼裏似乎有小火苗躥出來。布花嚇了一跳。然而沒等她有什麼反應,康副連長一把抱住了她,一種她從來沒聞到過的濃烈的男人氣息,瞬間擊倒了她……她迷迷糊糊地說:“我兄弟叫布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