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康文定又問:“你怕死嗎?”

布小朋想了想:“人人都怕死,就看值不值。”

“如果讓你上前線,你怎麼想?”

“還能怎麼想?讓去就去,不讓去就算。既然去了,死那兒也不後悔,至少可以混個烈士吧?我姐以後就是烈屬,國家管著,就沒人敢欺負了。”

這都是大實話。就在這一瞬間,康文定決定,把布小朋帶到A基地去。而一分鍾之前,他想到的是,讓他穿上軍裝就可以了,至於他分配到哪個部隊,新疆也好,西藏也好,廣西也好,雲南也好,他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布小朋當兵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康文定告訴他,填表時,想著點兒,成分一欄,不要填“地主”。

布小朋不解:“那填什麼?”

“富農……中農吧,就填中農。”

“可我家成分是地主。”

“你家有多少地?”

“現在一畝沒有。”

“沒有地,你充什麼地主?你填地主,多難聽啊?記住,就填中農,我給公社交代一下,叫他們蓋章時不要為難你。”

康文定在村裏待到晌午時分,就回縣城了。布花原打算留下他吃飯,家裏還有一隻老母雞,正好派上用場,老母雞給親人解放軍吃,天經地義。布花早早把雞燉好,自己不好意思去叫人,就委派三叔代她去喊人,三叔趕到牛棚時,康文定前腳剛走。

燉好的雞肉自己舍不得吃,布花想了想,端到了胡支書家。胡一宮昨天掉進冰水裏,受了驚嚇,兵也當不成了,布花覺得對不住人家,讓一宮兄弟補補身子吧。布花剛走,胡支書的老婆就把一盤子雞肉倒進了豬圈:“我還怕她下了毒呢。”

布小朋家的祖墳在村西的荒坡上。說是祖墳,其實隻有父母的墳,老地主兩口子的墳早被刨過無數次,屍骨無存。布花把兩個蘋果、兩個梨放在父母的墳前,自己先跪下了。布小朋猶豫一陣,也跪下了。

布花說:“爹、娘,我兄弟他長大了,要當兵去了,以後我就管不了他啦。”

布花又說:“以後你們也不要牽掛他,他走得遠遠的,不常回來了,到他老了的時候,再回來看你們。”

布花收回目光,看著布小朋:“你當著我麵,給爹娘起個誓。”

“起什麼誓?”

“就說你當兵要走,以後不回來了,就留在外麵世界了。”

“……為啥不回來?”

“回來幹什麼?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得找適合你待的地方去。你起誓,就說再也不回來了。”

他明白了,姐姐不想給他留後路,不想讓他有後路,才逼他起誓的。他還是不甘心:“我總得回來,給爹娘上墳。”

“不用,我替你上。”布花態度決絕。

他隻好起誓:“爹、娘,過幾天我就走了,到哪兒我不知道,但我以後不常回來了……”

“不行!就說你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可這兒是我的家。”

“那也不行,不能回來了。”

“……我想你了怎麼辦?”

“我去你待的地方找你,行不行?”

他無話可說了,隻得說:“爹、娘,以後我……再也不回來了……”說到這兒,他眼睛濕了,有冰涼的東西滾落下來,想必這就是眼淚了,而他活到二十歲,他似乎就沒有流過眼淚,或者他不記得流過眼淚。

新軍裝發放了,要求走那天都要穿上。布花特意燒了兩大鍋開水,倒進木桶裏,讓他洗得幹幹淨淨,把二十年歲月留在身上的髒汙都洗掉,再換上新衣裳。泡在溫熱的水桶裏,聽到隔壁姐姐燒柴火引起的咳嗽聲,他忍不住又哭了。索性哭個痛快吧,哭過了,往後就不哭了,路很長,抹幹眼淚好上路。

兩天後,布小朋背著背包到縣城集結,上了一輛悶罐火車,跟著康文定奔向了A基地。

又過了兩天,布花出嫁。她嫁給了牛家店的殺豬匠牛奔。本來雙方約定好臘月裏辦喜事,但布花不想等了,想提前,弟弟走了,她一個人待在胡家莊,還有什麼意思呢?牛奔家自然喜出望外。像布花這樣水靈光鮮的丫頭,願意嫁給五大三粗、一臉橫肉、滿身油膩的牛奔,牛家人感覺那真是上一輩子燒來的高香。

布花臨上拖拉機之前,做出了一個令所有胡家莊人感到吃驚的舉動——她把自家的兩間土坯房子點火燒了。房子雖是破房子,本來不值幾個錢,但要把它燒掉,卻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三叔要攔布花,布花說:“我弟弟走了,不回來了,還留著房子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