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說,布小朋要想過去,隻能跳河了。小石橋下麵的小河,水並不深,上麵結了一層冰淩,跳下去,褲子肯定會濕掉。布小朋猶豫著,是豁出去跳河呢?還是鑽襠?其實他看清了,不論是鑽襠,還是跳河,都還沒完,胡一宮的計謀是想破壞他當兵,那就是激怒他,讓他惹上禍,讓他當兵的事情落空。人家父親是村支書,如果真想爭,是爭不過人家的,當不上就當不上吧,這個兵他原本就不是特別想當,是姐姐逼著他當的。想到這兒,布小朋就不想受辱了,就想痛痛快快打一仗。於是,他假裝要鑽襠,頭一沉,猛地朝胡正海肚皮上頂去,胡正海倒退幾步,仰麵倒地。身後,李相揮拳來襲,他躲開,順勢一腳,把李相踢到了橋下的水中。胡一宮一看不好,想溜,打紅了眼的布小朋哪能讓他輕易跑掉?快步追上去,幾下就把他打倒在地。如果這時候布小朋收手,什麼事情都好說,畢竟是三人挑釁在先。但是,布小朋是個疾惡如仇的人,他把多年受的怨氣,多年來的憤懣不快,都發泄到這三個人身上,他先是把胡一宮拖到橋上,扔到橋下的水中,又把疼得岔氣哎喲直叫喚的胡正海丟下了小石橋,結果胡正海的腦袋觸碰到了水底的一塊尖石頭,額角當即就破了,髒兮兮的河水,泛起了紅色的氣泡。
這件事情被胡支書定為惡性傷人事件,受傷者胡正海被送往公社衛生院救治,所幸沒有生命危險,隻需要扣掉布花家的二百個工分,就能補上醫藥費。布小朋應征入伍的資格,村裏緊急報往公社武裝部,公社武裝部又緊急報往縣武裝部,看來拿掉他,是毫無疑問的了。
布小朋被關進了村裏的牛棚,也就是圈養大牲畜的地方,由兩個民兵看守。布花一急之下,才去了縣城——這些你都知道了。
這一夜布小朋睡得踏實,牛棚裏雖然氣味不佳,但暖和,聽著牛、馬倒嚼的聲音入睡,像春夜聽著雨聲入睡那樣,感覺格外的幸福。以至於有人踢了他一腳,打攪了他的好夢,令他好生不滿。他睜開眼,就看到了康文定。
康文定就是康副連長。淩晨,康文定酒醒爬起來上廁所,回來看到床單上的一片血跡,他嚇了一跳,蒙矓間想起昨夜的經曆,他坐不住了,吃過早飯,就到縣武裝部問了問相關情況,又給接兵連張連長打了個招呼,從武裝部要了輛吉普車,從縣醫院帶上一個外科醫生,立即趕到了胡家莊。他先去了支書胡勝家。
胡一宮正好在家。康文定讓外科醫生仔細檢查胡一宮的兩隻腳,看是不是有一隻腳足底弓完全消失,屬於扁平足。這是當兵所不允許的,因為無法長途行軍。胡勝一看就明白了,攔住醫生說:“不用檢查了,我兒不合格。”
康文定說:“胡支書,對不起了。”
胡勝指了指一個小收音機,說:“南邊要打仗了,我兒不能入伍,不能去打仗,是我對不起國家。我是老黨員了,真想為國家做點啥。”
康文定說:“胡支書覺悟好高,我們年輕人差太遠了。”
說起昨天打架的事,胡支書一下子都攔了過來:“不怪布家小子,他一個人怎麼敢對三個人動手?肯定是被逼的。康副連長,你想辦法把這個孩子帶走吧。”
康文定說:“謝謝。我爭取。”
胡勝最後一句話,讓康文定猶豫了一下。胡勝在送康文定出門的時候說:“布家小子,將來要麼是個大英雄,要麼是個大奸賊。就看他的造化了。”
穿軍裝的康文定就這麼站在了布小朋麵前。
布小朋趕緊爬起來。他是在草堆裏睡的覺,頭發上、身上沾滿了草屑,眼窩裏糊著眼屎,這使他看上去很狼狽。康文定喜歡幹淨,所以臉膛黑紅、衣服破舊、不講衛生的布小朋,並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好的第一印象,一瞬間他甚至想扭頭就走。但是,昨晚的經曆,讓他拔不動腿,他不忍走掉。
康文定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布小朋。看上去,他的身體健壯結實,這一點毋庸置疑。康文定出其不意朝他前胸搗了一拳,他身體隻是搖晃一下,隨即穩穩當當立住。
“當過紅衛兵嗎?”康文定問。
“沒有。”
“為什麼不當?”
“我沒有資格。我家成分不好,是專政對象。”
“幸虧你沒當,你如果是‘文革’中打砸搶分子,你這輩子就完了。”
布小朋笑了笑:“我一沒資格,二年齡小,沒趕上趟。”
布小朋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這在農村孩子中比較少見,康文定馬上轉變了對他的看法:“說說你為什麼想當兵?”
在當時,人們一般回答:“當兵為了保家衛國。”如果布小朋也這麼說,康文定認為再正常不過。但是布小朋卻沒這樣說,他說:“我在家是我姐的拖累,我不能幫她,光給她添亂,我出去,我姐就能過正常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