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日複一日營造自己的虛空國度,顧無魚就是他麾下最忠實的守衛。可笑他一直以為自己給了顧無魚重生,卻原來沒有顧無魚,他的世界一文不值。
因有人注視,他才能繼續玩弄這場幼稚遊戲中不堪一擊的價值。
而這所有的意義,都出於顧無魚,他竭力讓他歡喜。
他一直認為自己成功了,他沒有尋死,也沒有一蹶不振。生意照舊,歌舞照舊,不過是變得更難以接近而已。
——然而從那人墓前歸來後,他越來越少流連於姬妾房中,漸漸歌舞不興,管弦日稀,人也一天天消瘦陰沉下去。
第十個年頭,他開始懷疑顧無魚究竟死了沒有。雖然他一直都在關注章維和鍾子玉的動向,但在內心深處他以為自己已經坦然接受了這種孤獨。
第十五個年頭,他很確定顧無魚就算活下來也活不到現在。不過如果有可能,他隻想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第二十年,看著自己剛出生的第三個兒子,皇甫鈞突然感到徹骨寒意。他在仲夏突然覺得孤寂,那種感覺從他打碎冰棺開始就一直縈繞不休,而今終於爆發。
他張目四顧,直到目眥欲裂,卻全是陌生人。
陌生的微笑、撫摸,和人群;毫無意義的敬仰、讚頌,和恐懼。
他們稱他什麼?總之不會是皇甫鈞,甚至不是那聲略帶無奈的“少主”。他早已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用時間換來那些人的麵容在腦海裏漸漸淡去,手中嬰孩若長大卻仍會和他唯一忘不掉的那個人有些微相似。
第四十年,他已經老到眼神不清,卻隻要一個手勢就能決定他人生死的地步。很多人妄想著得到他的地位,卻又不敢直視他已然渾濁的雙眼。
那年他走入父親的書房,牆上懸掛一幅畫,是那個死了很久的人,那個能刻出天下第一印的人。
而後他發現父親的血跡濺在上麵,不論如何搓洗都無濟於事。當他發瘋般拆了整間屋子之後,那一點猙獰可怖的痛悔仍舊固執。
那血跡就那樣看著他,直到他終於在他人敬畏目光中看到自己的終局。
他吐出一大口血,空空委墮塵泥,連依附之地都沒有。
他最後一眼看這世間,掌中的風和那年那月並無分別,曠野四顧,荒涼歸途。他想說我終於可以見到你了,卻已失去擁抱的能力。
當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管如何伸手都捉不住幻象中顧無魚遠去身影時,他突然想起,顧無魚說過,隻要有一個夢想在死前都還想去追求,那就不算死無葬身之地。
隻要有未盡的美夢和滿足,隻要還有關切或哭泣的人們圍繞在你身旁,你就可以放心踏向未知的前路。
然而此刻他終於呼聲淒厲,長笑當哭。顧無魚滴著血淚的雙眼在麵前一再閃現,幹枯雙手妄圖疾如雷電,卻都緩慢碎成齏粉。
——何來歸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