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整天,青青都在心驚肉跳中渡過,強烈的預感到將要發生些什麼,某些她無力阻攔,無力挽回的事。所以一聽楠鳳說少爺回來,便三步並做兩步的往書房趕,沒留神竟在門口被裙子絆到,一交跌下去,膝蓋磕到門檻上,疼得淚花亂轉。
支撐著抬起頭,卻看到之謙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像什麼都沒有發現,悠然出神。
然而明明那個人是如此真實確鑿的存在著,看得見也摸得著,青青卻強烈的感覺到一種無邊無際的空,人在,心不在,他整個人都是空的,虛無飄渺!
於是一股濃烈的酸楚從心底湧上來,淚水便順勢流出,她不是好哭泣的女子,所以這一次她也安慰自己說是痛的,至於是心痛,還是身痛……何必深究。
之謙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隻有心撞如鼓。
這顆心,畢竟是認得主人的,如今看著他來了,要走,留不住。
有關於景徹的種種依舊在坊間流傳,他是越是耀眼,麵目便越是模糊,隻餘一個清越的背影,才華橫溢而又如流星般易逝,滿足了這個繁麗浮華的時代對美麗最極致的想象,令人津津樂道。
於是連楠鳳也會時不時很憂慮的說起:那位王公子如何在練字的時候咳出一口鮮血來噴到紙上,便順勢勾畫幾筆添做一枝欲滴的梅。
青青費盡心機想在之謙麵前瞞下所有傳聞,但憑借女人的直覺,她知道,他都知道。
但之謙卻一日勝似一日的明朗起來,自她嫁過來起,這個人就一直都是墨色的,濃鬱無光,靜靜的沉下去,現在卻忽然有了生氣,笑容裏甚至帶了幾份陽光的味道,不純粹是當年壓抑的斯文。
那百結的愁腸,如今舒展了,青青曾經夢寐以求的那個之謙,近在眼前,而這一切的轉變卻不是為她。
怎麼可以這樣,在她越來越愛上他的時候!
過了穀雨,就要立夏了,雨水漸少,陽光開始明媚起來,滿樹的新綠,翠生生十分誘人。
之謙將書一本一本的搬出來曬,隨手翻看,興起處便摘些有趣的故事說與青青聽。青青看他額角的微汗,忽然間想要放棄,什麼都不要再管,無論最後的結局是怎樣,她都接受,隻要他開心就好。
與他相守三載,隻有這一刻他是有生氣的,似這春天裏新綻的綠,他本就是這樣頑強而有生命力的人,隻是這些年壓抑得太深了,變做沉沉的暮色。
“之謙!”銘彥悄無聲息的走進來,看眼前這和樂融融的情象,猶豫著是不是要開口。
“你來了啦!”之謙回眸笑,似化雨春風,銘彥一時恍神幾乎覺得不真實。
“我等你很久了呢!正在想說是不是要找個人去請你。先等一下哦,我去拿個東西。”仍在笑,如此燦爛有生氣。
“青……”之謙溫柔的將一絲散落的發替她攏到耳後:“這盒子裏的東西,替我照看一下,這幾天不太平,你找個安穩的地方藏好。”
青青一言不發的收下來,一雙剪水星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牢他:“你要走了麼?”
“對啊!”之謙歎口氣,那眼中滿滿的,有憐惜溢出來。
青青垂下眼簾,笑得淡然:“也好。”
“那幅字,你好生藏著,若是將來有急用時,三百金以下不要出手。”
“你把那字送給我?”青青一陣驚訝。
“我留著它,又有什麼用?”之謙笑道。
自然,青青黯然,你要與他一起了,不再是寂寞沙洲,自然也不會冷。
“好了!”之謙拍拍手,舉目四顧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麼,走到書桌前去鋪開一張紙,筆走遊龍,傾刻間,字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最後筆尖微顫,卻還是寫下那三個字——何之謙!
寫了這麼久,寫過這麼多,這是第一次落款,將自己的名字用白紙黑字,落下來,用那個人的筆法字形。
“走吧!”之謙平靜的看著銘彥。
“走?”如夢初醒的:“去到哪裏?”
“他要走了是麼?隨我去送送他!”
“你知道?”又是一驚。
傳聞,聖上得知景徹病重,憂心不已,急招他入宮靜養……
臨到出門那一步,青青忽然從背後撲過來,細細的在他耳邊說:“我等你三日,三日內你回來,我同你偕老!”
之謙身子一僵!
今生,我已對不起你;來生,也已許給了他人。你本不必對我如此深情,真的,無以為報!
“三日,就三日!不要多等,如有輪回,定會抽出一世還你。”
不敢回頭,縱然心堅似鐵也看不下那盈盈的眼,因為,問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