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運河岸上,已經有圍了一大群送行的人,隻是這船不走,也不見景徹出來,倒像專程在等著誰。

“聽說這一次吳王李恪親自下江南來接王公子回去!”

“這吳王與王公子一向交好,走這趟也是可能的。”

“據說這位吳王也是生得一表人才啊!”

……

西湖邊,楊柳岸深處的一角腹地,結了幾間平房。

景徹披了一件蜀絲的單衣合目倚在門邊,身前的幾上擱了一張琴,琴尾鮮紅的纓絡流散在風中。

在軟風中聽到幾聲枯樹被踩斷的脆響,景徹緩緩睜開眼,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一時間前程往事都化做了一場夢,夢醒時,人還在!

“你來了!”

“你還沒走?”

“我想,留在這裏,你或者會願意再回來看看我!”

“你為什麼要來?”之謙在他身前坐下,手尖劃過景徹瘦削的臉頰。

“來看你。”長相思,摧心肝。

“也為了讓我看看你麼?看你如今形銷骨立。”

“我依然念著你,依然想你,每每深夜驚醒,眼前都是你的容顏。”

“若我此刻回頭,是否還來得及?”

“你說呢!”景徹淒然一笑,臉是青玉的色澤,唇色如血。他已不能救,病入膏肓之時,他說他要回頭?

“那麼,為什麼還要來同我說這些?”

“因我不想,隻有我一個人心痛!”咬牙切齒,愛有多深,痛有多深。

之謙卻笑:“心會痛的人早已心痛如死,不會痛的那些,就算你在他麵前奉上血淚,可又會有半分悸動?”

景徹登時色變!

“當年你走的坦然,可是因為心已如鐵?”

“那時候我走得急,隻以為逃開了你,一轉身,又回到了尋常,就可得海闊天空。”

“然後……”

“沒有然後,我走得太急,把心落在了你那邊,一個沒有心的人還能做什麼?”

“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對不對?”輕輕抱住那具冰冷瘦削的身子,用當年他抱自己的方式:“你什麼都知道!你知道我也不好過,你知道要怎麼做才是最深的懲罰,你是故意的!”

“之謙,我來這一趟,並非為了要逼死你。”景徹反手握住他,他真的不是故意如此,他隻是沒有故意不如此。

“沒關係,我不介意!”之謙輕笑,他有不為人知的嫵媚,偶爾流露些許,動魄驚心:“隻是紅塵那麼長,縱使你舍得讓我一人走,黃泉那麼冷,我也看不下你獨自熬。到如今,還能握你的手,死在一處,我已無怨尤。”

“為什麼,我們不可同生,隻能共死?”

“因為,我們都太驕傲!”

太驕傲,不肯折辱自己,也舍不得委屈了對方……

一意孤行的往前走。

再回頭,已無來時路……

“來世,願為女子,可與你偕老!”

“不要!”景徹靜靜看他的眼:“你的眼睛清亮而有銳氣,若為女子反而不美,我隻求來世我們都能更勇敢些!”

“我會努力!”微笑,落落容顏,猶如靜默的天鵝遊弋後留下的一道水痕;如逆風蜻蜓的薄翼,透明而不勝迎舉。

“來生你對我可有什麼要求?”

“我隻願來生你是一個我可以愛的人。”

“這是對你的要求,不是對我的,再說一個!”

“我喜歡看你笑,今生的苦已太多,來世要多笑些!”

“我會記得!”

初夏,陽光明豔,映照遍山新綠,綠影重重間有一點紅,是琴的流纓,在風中!

琴畔,相擁著兩具修長身形

一黑一白,

一個故於心死

一個亡於血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