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信天翁的演出(1 / 3)

到“聖保羅”喝咖啡吃西餐,吃的並不是氣派,而是氣氛。這裏餐飲的價位不高,但是環境挺有特色。店堂布置成了一座南美熱帶雨林,晶瑩的射燈們藏匿在蔥蘢蒼鬱的枝葉間,—束束的光影投射下來,就有了陽光穿透濃密的樹冠和藤蔓的效果。餐椅是秋千式的,從天花板上垂下繩索來,吊起籃狀的藤座,客人們在上麵悠遊自在地搖蕩,真是別致極了,愜意極了。

引座小姐將桑樂和呂藻領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兩人相對坐下。桑樂說,“怎麼樣,不錯吧?”

呂藻環顧了一下四周,點點頭說,“嗯,還行。”

桑樂將桌上的菜單推過去,“你看看,想用點兒什麼。西式套餐不錯,也可以零點。”

呂藻看也沒看,隻是大大咧咧地說,“你看著辦吧,我買單。”

桑樂認真起來,“哎哎哎,說好了我請客,說好了要謝謝你嘛。”

“哎喲,那算什麼呀,”呂藻搖搖頭,“幫你辦那麼點兒事兒,還不是應該的。”

“不不不。你不懂,你幫我的這個忙,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謝謝的。”

桑樂說的不是客套話,對於桑樂來說,查到父親的醫案是—件最重最重的心事。呂藻幫她了卻這樁心事.如果不請請呂藻,桑樂是不會心安的。

他們要了兩份套餐和兩份咖啡,慢慢地吃,漫無邊際地聊。店堂裏忽然響起了吉它聲,嘣嘣咚咚地彈撥著。有男聲在唱,有那麼一點點椰風的味道,有那麼一點點大西洋的氣息。

桑樂和呂藻循聲望去,隻見離他們不遠的餐桌旁邊,一個吉它手正在為食客彈唱。那是個“貓王”裝束的男子,他正閉著眼睛沉醉在自己的歌聲裏,一把夏威夷吉它猶如胖胖的情人似的,被他摟在懷中。聽客是一對少男少女,一看便知是那種剛剛中了丘比特箭矢的傷兵,他們隨著那琴聲呻吟不已,搖擺不已。

一曲歌畢,聽客付錢。那男子躬身致謝,頗有遊吟詩人流浪歌手的風度。這個動作顯然比他的彈唱還要精彩一些。

呂藻不屑地回過頭,去嚼他的牛排。桑樂卻再也坐不穩,她頻頻地側身,向那邊張望。隻見那吉它歌手循著桌位,依次碰著釘子,漸漸地向這邊靠近了。

“請問二位,想聽聽什麼嗎?”

“你收什麼價呀?”桑樂問。

“一首五元。”那歌手站在桌邊,將歌單遞了上來。

呂藻搖搖頭,擺擺手。桑樂卻打開手袋,把錢取了出來。那動作那神情,都顯得有點兒急不可耐。

“謝謝。”吉它歌手清清嗓子,擺出架勢,打算酬賓了。

桑樂卻伸手扯住了他的吉它。“不,不用一一”

吉它歌手詫異地望著桑樂。

“我隻想借借你的吉它。”桑樂說。

歌手疑惑不解地把吉它遞了過來。

“嘿,來一個。”桑樂把吉它塞給呂藻。

呂藻明白,呂藻會做,呂藻把對方的胖情人摟過來,得心應手地撫弄著。那胖情人心旌搖曳,那胖情人擺臀甩腰,熱辣辣地扭起來。

那是巴西風的桑巴舞。

亞馬遜河的激流在奔湧,瘋狂的野蜂在熱帶雨林裏穿飛,長風和海浪將人撩撥得坐也坐不穩。有歌聲流雲一般在高天上飛翔,那是呂藻在用鼻音哼。

店堂裏漸漸安靜下來。

驀然間呂藻開唱了,“薩樂瓦多,我美麗的女郎……”。安靜被呂藻撕破了,他懂得怎麼撕破這安靜。安靜被一點一點地扯開,扯成了一股一股的湧泉。它們淙淙地淌著,慢慢彙成低低的喧嘩,在達至收尾的山崖前,終於訇然而響。

那是掌聲與喝彩聲。

桑樂看到遠處桌子上的兩個時尚女孩眼睛亮亮地向呂藻這邊張望,並且毫不掩飾地打著飛吻,於是桑樂下意識地握緊了呂藻的手。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有人喊。

於是呂藻清清嗓子,讓吉它轟出一個和弦,然後又唱了起來。這次唱的是那首他自己寫的《看不透》。

“……我怎麼能用世界給我的眼睛,看透這世界?我怎麼能用人的這雙眼睛,看透人?看不透人世的波詭雲譎,看不透人世的愛恨情仇……”

桑樂情不自禁地跟著唱起來,她的聲音與呂藻的聲音揉在一起,聽上去很和諧。

那首歌唱完,又響起了掌聲。那是紿他們兩個人的。

桑樂的心裏有些感慨,她把頭偏過去,靠了靠呂藻的肩膀,然後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怎麼會呢,怎麼就會久違了呂藻的吉它,久違了呂藻的歌,也久違了和呂藻在—起時的這種風光?……

這時候,呂藻彬彬有禮地把吉它還給了那位歌手。

“哥們兒,能認識一下嗎?”那歌手說。

“行啊,”呂藻說,“周六和周日晚上,到PAPA娛樂中心,有我的演出。”

待那歌手離開之後,桑樂說,“嗯,小朋友,你今晚唱得真不錯。”

“還湊合吧,可惜沒有音響。”呂藻說,“在PAPA娛樂中心唱,那才能出效果。”

桑樂說,“能帶我去看看嗎?”

呂藻苦笑了一下,“怎麼聯係你?你老是讓人找不著。”

桑樂摸摸胸前掛著的小手機,“可以紿我打手機。來,我告訴你號碼。”一邊說著,—邊拿了筆在紙片上寫。

呂藻接過那紙片說,“你平時開機麼?”

“當然。”

仿佛是要證實這一點,手機恰在此時振鈐了。是翁行天打來的,問桑樂怎麼沒有過來吃晚飯。

杜曉強返回學校是在桑樂和呂藻一起吃了西餐喝了咖啡的第二天下午。準確地說,杜曉強是由母親翁怡心陪著送回學校的。之所以由母親陪,其一是因為做母親的總有些什麼地方不放心,其二呢,是杜曉強自己似乎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膽怯。

近來這段時間,杜曉強自己都覺得有點兒把握不準自己了。莫名其妙的,膽子忽然就會特別得大.可是大了之後呢,心又變得格外虛餒。因為心虛所以去膽大,膽大到了極點忽然就虛癟下來,然後又要去做膽大妄為的事……

譬如說吧,割腕自盡是一件平時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他居然做了。醒來時躺在醫院裏,整個人虛弱得就象是沒了骨頭。別說是動一動,就是看一眼那傷口似乎都會昏厥過去。等那傷口長住了,等到在家裏休息好了,心又蠢蠢地動起來,雄赳赳地到電車上去了,雄赳赳地在素不相識的女孩子身後做了那樣的事情。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當時自己居然如此膽大妄為,禁不住一陣陣後怕,禁不住虛弱得渾身直冒冷汗。

這一次杜曉強跟著母親回學校,當他剛剛走進校門的時候,他的狀態大約還沒有到達心虛至膽大的轉換點。眼望著校門,杜曉強忽然覺得雙腳有點兒發軟,他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母親的身後。從校門口到男生宿舍樓那一段路,他走得委委縮縮,他害怕碰到熱悉的人,怕別人和他打招呼說話。還好,差不多是下午四點鍾左右,有課的學生們應該還在上課,校園裏見不到幾個人影。

走進男生宿舍樓的時候,杜曉強搶在了母親的前麵。仿佛那座灰色的樓房是個掩體,可以躲進去尋求安全。很好很好,走廊裏沒有什麼人,也沒有什麼聲響,隻有母親在後麵大聲地說,“強,強.慢點兒。走那麼快幹什麼?”

來到宿舍門口了,發現門是虛掩著的,裏邊似乎有許多人,有一些嘈雜的響聲。杜曉強立刻站住了,房間的門是由母親走上去推開的。有一個人從床上扭過身來,那是“大腳”。在“大腳”對麵的桌子上,擺著小小的便攜式黑白電視機。“大腳”在看足球賽,嘈雜聲來自那台小電視。

“嘿,曉強。哎,阿姨。”那男生把身體坐直了,打著招呼。

翁怕心說,“這同學,沒上課呀。”

“大腳”晃晃右腳說,“請病假了,踢球崴了腳。”

杜曉強慢慢坐下來,輕輕地問,“多長時間了,要不要緊?”

“其實能走,其實是不想上課,”說著,“大腳”就大大咧咧地在地上走了幾步,然後又一屁股頓在床上。“哎,你可是有一個多星期沒來了吧,什麼病啊?”

翁怡心立刻接上去,“割闌尾。”

那男生不經意地笑了笑,“噢,小毛病,小手術。”

“嘿嘿,,小手術。”杜曉強跟著笑,於是其名的緊張就隨著那笑聲鬆弛了下來。很好很好,一切都正常,“大腳”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殊的興趣,特別的好奇。

杜曉強隨手甩出一個蘋果,“給,吃。”

“大腳”接了,然後投桃報李,“我這兒還有半個燒雞,吃不吃?”

“行呀。瞧,這是鹵豬蹄。”杜曉強掏出一個軟包裝罐頭來。

那男生就興致勃勃地從床下摸啤酒,“來,咱們一人吹—瓶。”

翁怡心在旁邊不無擔心地說,“強,你的病才好啊,你要注意。”

杜曉強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唉呀,媽,你快走吧,快走。”

此時,杜曉強已經恢複自信了。怕什麼?沒人知道他割腕的事,沒人議論他割腕的事兒,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