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的天光漸長,早上5點鍾天已經蒙蒙亮,史茜妮起身匆匆梳洗完畢,她與父親打了個照麵,父親早已打了一通太極拳,穿著素白的紡綢寬衫,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行雲流水。
每日的父親都如是打上幾通拳,一直到頭頂、發梢均微微沁出汗,方才罷了。素日裏自己見了,總是不屑一顧,這是什麼勞什子,心是黑的,怎麼打也打不透、打不亮、打不紅,依舊是一顆黑心。
然而,昨夜與鄭頤玹的一番秉燭夜談,是她對父親態度的轉捩點。母親去世後,兩人漂泊四海,飄飄蕩蕩如秋日寒天裏的蓬草,無依無著。父親一樣的把自己攜帶在身邊,如是想來,史茜妮頓時發覺自己平日裏的幼稚可笑。
清晨,她給張愛玲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祖母病重,請求她代為兼理《萬象》雜誌社的編輯,大約一月左右即可。
掛掉電話後,她又撥響了宋弘中的電話,同樣的一番說辭,宋弘中並沒有為難她,隻是說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她掖了掖那封信,踏上了去第三戰區駐蹕地——JX上饒的路途。
鄭頤玹給她的時間是半個月,必須在半個月內拖住顧祝同的部隊,放新四軍過江北上。
上饒是贛北的崇山峻嶺之中,她這一路,用盡了各種能想到的交通工具。天曉得她這一路經曆了什麼,她越過了日軍的封鎖線,用圈圈鐵絲網纏繞的封鎖線,像箍緊的鐵桶一般,把中國撕扯為兩半。他翻過漫無邊際的山嶺,漫天的猿啼悲鳴,杜宇泣血,聲聲陣陣,悸動著他的心。
可是,無論如何,10天之後,他已然出現在了上饒,比鄭頤玹的預期時間提前了5日。
滿身泥濘的她,衣衫已被荊棘藤條鉤扯得不成樣子。本來她為了避人耳目,就穿了一身青色的土布袴褂,頭發挽了起來,用一個頭巾包裹著,這是尋常鄉下人的裝扮。除了SH幾個大都市,女子披頭散發,會被以為是邪祟上身。
上繞城並不大,這座城市本是一個地圖上都尋不到的所在,卻因為戰爭的爆發,第三戰區一撤再撤,從繁華富庶的蘇州,龜縮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野田。
主街的兩側,店鋪櫛比,賣著各種商品,戰時軍隊的需求是廣泛的,也催生了各地趕來做生意的人。有頭腦的人,在哪裏都能尋得商機。頂好的瑞蚨祥的綢緞莊,以前SH也才隻有一家,上饒也開設了一個,總有要巴結上級的下級軍官,要買了來奉送上去。南京裏名聲顯赫的綠柳居飯莊,吃了讓人回味流涎的淮揚菜,也在這裏開設了分店,可見平日裏迎來送往的熱鬧。
史茜妮在雲來客棧住了下來。這是一個兩層木質竹籬搭建的傳統客棧,一樓是飯堂,可以隨時招呼夥計炒菜上飯,二樓是齊齊的一溜房間,大約有二十幾個。
屋子裏簡單的一張臥榻,一張台幾,台幾上是一個癟嘴的水青色的茶壺,四個茶杯,繞著茶壺圍擺了半大半圈,照例的是水青色。沸水徐徐地從同銅壺裏灌了出來,濡濡地蒸騰著熱氣,熨帖的人眼睛頓時神爽。茶水在壺中悶了半晌的工夫,就可以傾倒出來,細細品咂。長長瘦瘦的毛尖,在琥珀色的茶水中上下俯伏,飲了數杯後,水是漸漸地淡了色,成了虛虛的淡黃,茶香還在嘴裏縈繞、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