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市地處亞熱帶,一年到頭,至少有八個月是炎熱的日子。所以盡管到了農曆八月底,這兒白天的氣溫仍舊在30度以上。
縱然是終日閑暇的文科生,也不想頂著烈日出門逛街。餘心言上完課,就往宿舍躲。寢室涼爽宜人,是避暑納涼的好去處。然而不久,他便失去了窩在寢室的興趣,因為另外兩人居然整天泡在寢室,幾乎寸步不離。胡尹整天搗鼓電腦,極少開口,崔富安則租了一大堆VCD看連續劇,從《懷玉格格》到《流星花園》,看得是不亦樂乎。三個人呆在狹小的房間裏,各自對著電腦,極少交流。至於那個成天扯蛋、無所事事的杜潤平,又突然被導師陳維鈞派去幹活。在這樣嘈雜的寢室裏,一種孤單寂寞感油然而生。
逼得無奈,餘心言一個人前往春江市區的網吧玩遊戲。有了張敏友給的兼職費,餘心言頓時初步踏入小康社會,腰包鼓鼓的,包起機子來,豪氣十足。
2000年時,各地的網吧遍地開花、無不火爆,曠課學生、無業青年皆是擁躉。若是去的晚,甭想拿到空位。餘心言騎著杜潤平的自行車,找了兩個網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台機子。機子放置在網吧二樓的牆角,餘心言放斜椅子,擺偏電腦熒屏,躲進角落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全神貫注玩起星際爭霸來。
想當年,星際爭霸和CS可是鼎鼎大名的單機遊戲,要是沒有玩過,都不好意見跟遊戲迷打招呼了。到網吧裏麵登陸局域網,大把人等著和你對戰。
餘心言喜歡玩遊戲,水平卻實在不敢恭維,連最基本的操作都不知道,就隻會靠作弊取勝電腦。所以躲在角落裏,不是因為那裏是風水寶地,隻是因為水平太菜,羞於見人而已。
水平差,興致倒挺高,一個人玩得天翻地覆,連旁邊逃學上網的小孩遭父母混合雙打,揍得鬼哭狼嚎也渾然不在意,自顧繼續作弊。作弊密碼輸了一遍又一遍,居然還被電腦虐了個潰不成軍。
“呀,你都沒建兵營啊。”身旁有人拉了一張凳子坐下觀戰。
曆經千辛萬苦,作弊無數回,最後當著外人慘敗給電腦,能力之菜,簡直稱得上驚天地泣鬼神。餘心言抓耳撓腮,實在不好意思。扭頭一望,來者是一個帶黑邊眼鏡的年輕和尚,頂了一個錚亮的禿頭,披著一身土黃色的僧服。餘心言不禁莞爾。
和尚白眼一翻,有好聲沒好氣道:“有什麼好笑的。”
“當和尚的不是得六根清淨?學人家玩遊戲?”
“哪門子規定和尚不準玩遊戲啦?讀書還講求勞逸結合呢!況且現代和尚,也得學會與時俱進好不好。跟得上時代潮流,才能講好經文,普渡眾生。”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這和尚挺能說會道的。什麼寺院的清規戒律,跟餘心言沒有半毛錢關係。餘心言倒是希望有人來指導一下,於是虛心請教玩法。和尚不吝賜教,開始從基礎知識講起,讓餘心言茅塞頓開,才明白這遊戲原來博大精深,不是玩人海戰術那麼簡單。
又講又玩,餘心言突然感覺腹部肌肉痙攣,才時間已經是晚上10點,自己居然還沒吃晚飯。於是,招呼和尚一起吃夜宵去,和尚也不客氣,召之即來。
不過走到半路,餘心言才意識到存在問題。人家是和尚,戒葷吃素,要請吃點什麼才合適?把疑問提出來,和尚隨即豪邁一笑:“本僧吃貨一個,不戒葷素。”
酒肉和尚?這丫偽劣假冒的吧。哎呀,真的假的都沒關係啦,吃一頓飯,何必理人家是不是招搖撞騙。
學玩遊戲也算得上拜師學藝,既然是拜師,自然不能吃得太差。餘心言幹脆騎車把和尚載到麥當勞。兩個人饑腸轆轆,狼吞虎咽各自咽下四個漢堡,無論是店員還是顧客,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年輕人陪著和尚開葷,兩人皆是超大型飯桶,靠這兩點,就足夠成為春江市民膾炙人口的話題。
解決了可樂與薯條,和尚拍著圓滾滾的肚皮大呼過癮。餘心言笑嗬嗬道:“酒肉和尚,請問你尊姓大名?”
被餘心言這麼打趣,和尚完全不會生氣,心平氣和道:“出家人一枚,早就斷絕塵緣了,還哪來的尊姓大名,小僧法號明鏡。”為了讓餘心言清楚,他沾了可樂杯外壁上的小水珠,寫下法號。
明鏡?餘心言靈機一動,詠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這法號取自《菩提偈》吧?”
和尚一聽,樂了。
餘心言判斷得相當準確,和尚的法號的確取自於此偈。眾所周知,這首《菩提偈》十分經典,然而現代人大多熱衷於升官發財之道、無意讀書,由此一來,一個通俗易懂的法號居然沒多少人理解個中涵義。明鏡和尚一向深以為憾,歎息佛法凋零,人心不古。可今日一個普通學生竟能一言點破,他詫異之時,難免萌生偶遇知音人之感,一時欣喜不已,緊緊握住餘心言手掌,連聲稱是。熱情如斯,引得店裏麵的顧客頻頻側目,嗤嗤暗笑。明鏡才懶得去理會旁人目光,遂而圍繞神秀、慧能之爭,與餘心言高談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