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了(1 / 3)

一朵海芋花隻會為一隻蝴蝶而開放,那隻蝴蝶便會守侯她一生的花開花落。而我的蝴蝶在我決定綻放的時候,飛了。

1

這個城市瘋了。

我站在太陽底下的那一刹那,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就是這個念頭。6月的青島,本來是清爽宜人,有鹹鹹的海風的味道,清涼的空氣如絲綢一般在皮膚上滑動,太陽像優雅的公主一般不敢造次。如今,全亂了。

雙雙咬著牙,嘴唇不甘心地蠕動:“老娘今天沒擦防曬霜。”我低著頭計算曬一分鍾和曬兩分鍾皮膚的對比度有什麼不同。

體育老師穿著幹淨的白襯衫站在我們麵前,優雅地笑,像在空調室裏一樣瀟灑:“同學們,像往常一樣2000米,誰先跑完誰去樹陰裏休息。”雙雙突然狠狠地捏了我的手,我差點尖叫起來,臉部表情扭曲到錯位。不知道哪個笨蛋喊了一聲“GO”,同學們像發了瘋似的一樣往前衝。我和雙雙很有默契地站在原地,我彎下腰去,她“很用力”地扶著我的身子,表情很焦急。

體育老師姓奇,剛剛大學畢業,不過是一個帥氣的大男孩,舉手投足間還透出一種清澀。用雙雙的話說就是,很好搞定。奇老師很關切地問我:“朱七七,你怎麼了?”雙雙很興奮地睜大眼睛說:“報告老師,她肚子疼。”說實話,我真的替這位小姐的演技感到尷尬,不小心踩了她的腳,她像兔子一樣蹦起來,然後惡狠狠地瞪我。奇老師問:“真的肚子疼嗎?”那聲音裏有不確定,畢竟,他來任教半年被騙得不下數百次。我痛苦地點點頭,然後眼睛裏真的有淚水泛濫出來:“恩,生理痛,痛得走不動路。”

雙雙那個笨丫頭抱著胳膊站在一邊,冷眼看我在那自己演獨角戲報那一腳之仇。我上上下下把她家列祖列宗詛咒了一個遍。然後奇老師突然爆出一句足已讓我想起來就開心一個月的話。他說:“雙雙,你去跑步吧,我送朱七七去醫務室。”

雙雙的表情立刻像吞了一百隻死蒼蠅。

醫務室的醫生是個很胖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遇見肚子疼的女生就拿花紅片,不管人家是不是因為闌尾炎還是胃潰瘍。遇見頭疼的人拿體溫表聽不得別人解釋症狀就命令到:張開嘴。然後把體溫表塞到嘴巴裏,自己坐到一邊織毛衣。是那種紅色的毛衣,桃紅吧,樣式笨重陳舊,顏色又土,她女兒一定很可憐。

我和奇老師進去的時候,醫務室裏還有一個人,那個男孩子沒有吃花紅片也沒有被塞體溫表。他的右手血跡斑斑的,還參差不齊地紮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玻璃,那個胖醫生正一邊用消毒水洗傷口,一邊用小鑷子往外夾嵌在肉裏的碎玻璃。我開始渾身發抖,那個男孩子的臉剛好衝著我,是一張很幹淨漂亮的臉,眉宇之間隱忍著疼痛一聲不吭。血一滴一滴地隨著拔出來的碎玻璃洶湧出來,奇老師扶著我肩膀的手晃了晃:“朱七七,你沒事吧。”

我勉強地把視線從那隻慘不忍睹的手上移開說:“我沒事。”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2

第二天,我一進教室就感覺奇怪,一雙雙眼睛不確定地落在我的身上,有疑惑的,有複雜的,有憤恨的,還有不屑的。不對,有殺氣。我小心翼翼地踩著地板像是踩了滿地的荊棘。雙雙坐在我的座位上,抱著肩膀的樣子跟大爺似的:“喂,七七,事情大條了,昨天我們全班同學都看見奇老師抱著你出了醫務室啊,你不會疼到那個程度吧。”

“喂,你們想到哪裏去了?”我攬過雙雙的肩膀告訴她昨天看到的恐怖血案,那個男孩子幹淨漂亮的臉在我的腦海裏,那麼清晰地映現出來,清晰得有點過分。雙雙睜大眼睛:“啊?你不知道昨天許澤新為了阻止他們班同學打架用手擊玻璃的事啊?”說完又恍然大悟地點頭:“對啊,你暈過去了,被老師送回家,我們下了體育課才知道的。”

雙雙的眼睛突然有了光:“他好帥啊,是不是?”

“沒注意,我就看見血了。”

然後語文老師拿著課本走進來,開始上課。我的眼神始終纏繞在窗外的梧桐樹上,思緒飄得很遠,拉也拉不回來,腦海裏全是許澤新那張幹淨漂亮的臉。我狠狠地罵自己,朱七七,你真花癡。

從我家到學校需要坐308路公交車。每天早上很早的時候我就跑到站牌下等車,周圍都是上班或者上學的人,能把經過的每一輛車都塞得滿滿的,源源不斷的,那麼多車,那麼多人。我突然很向往在南方小城的日子,四季如春的氣候,街道和街道之間都是被小河隔開,又被橋連在一起的。我每天都騎著單車跨過一座一座的橋,簡單而自由,連風都是香的。

308路的車遠遠地開過來,綠色的車皮裏麵已經坐滿了人。我走上去的時候人已經滿滿的,空氣裏都是一種悶熱的味道。在青島開車的司機都非常的猛,車開得很快,跟火箭似的,橫衝直撞,但是技術真的是好的很。我抓緊扶手,窗外的熟悉的晨景一一閃過,神遊太虛的時刻,一個硬生生的刹車,我的身子一下子栽到一個人的懷裏,手抓住紗布一樣觸感的東西像是抓緊了救命的稻草。他悶哼一聲,似乎在隱忍著什麼。我尷尬地直起來身子跟他說對不起。他說:“朱七七,我的傷口又流血了。”

許澤新手上的紗布一樣紅透了,我用手捂住嘴巴遏製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和眩暈。他說:“你暈倒的話,我現在抱不動你的。”我終於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他記得我叫朱七七,記得我暈血的樣子。不過,這也有夠倒黴,他看到了我最糗的樣子。

我一直沒有說話,下了車,他說:“朱七七,你爸爸很喜歡金庸吧。”“恩?不是,是金庸偷了我爸爸取的好名字。”許澤新嘿嘿地笑,我有一瞬間的茫然,我就這樣認識了麼?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這也太簡單了吧?

我有點失望。

3

我常常會想念南方小鎮的那一塊海芋花田,還有夢想中的關於海芋的童話。一朵海芋花隻會為一隻蝴蝶而開放,而那隻蝴蝶會守侯她一生的花開花落。我想,我愛的男孩子他一定要在海芋花田裏等著我,等著我像海芋花妖精一樣絕美地站在他麵前,他會對著海芋發誓,愛我一輩子,不離不棄。

雙雙總笑我太夢幻,她說:你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嗎?他必須專一,還要好看,否則怎麼對得起你的海芋花田?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像我離開我守護了十幾年的有海芋花田的小鎮來到青島,遇見許澤新。或許冥冥之中,上帝已經安排好,讓我來到這裏,找到我海誓山盟的戀人。

天氣熱得反常,連穿梭在夜間的流浪貓都在白天撕心獵肺地叫,這個溫柔的海繽城市變得有點可怕。放暑假的那一天,雙雙激動地在海邊大喊大叫:“老娘自由了。”海邊遊玩的人紛紛側臉看,這個所謂的老娘是何方神聖,卻隻見一個黃毛丫頭張牙舞爪。雙雙也不在意,她總是說,老娘高興。

這個年輕的老娘。

我在家睡了三天三夜,睡到閉上眼睛就頭痛。然後我開始想念許澤新。電話拿起來又放下,我反複練著預想中的對白,感覺自己像個白癡。音箱裏,周傑倫閉著眼睛喃喃自語:總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看啊,看啊,男生都有那麼矜持的時候何況是我這個愛麵子勝過愛裏子的自戀狂。

雙雙說:越是自戀的人,其實是越自卑的。

她了解我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一直在腦海裏褪色成黑白,隻剩下我晶亮的眼睛一直深陷黯淡下去,最終成為不見底的洞。媽媽牽起那個男人的手的時候問我:七七,你跟我走好嗎?那個男人很高大,有著寬闊的肩膀和溫暖的笑容,最重要的是,他臉上沒有疤,隻有嘴角淡淡微笑的紋路。他很適合柔弱的媽媽,可以給她一個家。我搖了頭,然後那個男人帶媽媽去了北方,那裏的冬季會下很厚的雪,而我在的城市卻是細雨連綿。剪不斷,理還亂。

那時候的我經常騎著自行車去十幾公裏的鄉下看海芋花。回來的時候滿手的潔白清香。爸爸看到我開心會很開心的笑,臉上那道猙獰的疤醜陋地擰成一團。

那時候的我傻得可憐,以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會隨著時間的醞釀越來越濃,刻到骨子裏生生世世。就像海芋花的傳說,一朵花隻會為一隻蝴蝶而開。爸爸結婚的那天,家裏擺滿了海芋花的花籃,幽靜的香把整個婚禮的染上了幸福的味道。我穿著漂亮的小禮服站在花籃中間,像個迷路的公主。

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