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聲音尖銳而刺耳,我猛地回過神來,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雙雙在電話的另一端吃西瓜吃得誇張而刺耳:“七七,十九中和七中要火拚了,消息來源可靠,晚上8點,死的倒黴,活的受罪。我馬上去找你啊,等著,等著。”我張大了嘴巴,等“嘟嘟”的斷線的聲音傳過來,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4
這個籃球場位置偏遠,掩映在綠樹紅花之間,是個喪命流血的寶地。雙說死的倒黴,活的受罪。真是受罪,不知名的小蟲子爬到我的褲管裏,飛到我的頭發裏,有大膽的還來打KISS。
我咬,我咬,我咬。
所謂的火拚無非就是一些拚蠻力的家夥,慘叫聲四起的時候我開始想睡覺,雙雙卻是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韓國電影真的能教壞小孩子,同樣是看打群架,在〈那小子真帥〉裏的韓千穗能揀個超級無敵的大帥哥,我們卻賺了一身的紅點點。
“走吧。”
“還沒打完呢。”
“幹嗎,等著收屍啊?”我說。
“你這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絕交!”雙雙氣得瞪我:“你走吧。”
“好,沒意見,拜拜了您哪!”
11點,黃台路已經很幽靜了。這條路很窄,兩旁種著一種長不了很高的樹,那葉子卻是密密麻麻的,可以遮著天空大朵大朵的陽光。晚上的時候,昏黃的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下來,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記得剛認識雙雙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在網上找房子——我是不會和媽媽一起住的,她和他的男人有自己的小孩,有自己的安靜的生活。黃台路的位置比較偏遠,相對房價也比較合適。然後我們牽著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見了個麵善的人就裝可愛地問:“請問,黃泉路怎麼走?”那個一臉善相的女人立刻就變了臉色:“我又沒有走過我怎麼知道?你們去闖闖紅燈問問黑白無常吧!”
啊,地道的青島人,尖刻得要命。我們隻是看錯路名了,幹嗎詛咒我們死?
我去路邊的小賣部買了一包將軍的煙,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猩紅的火光閃了又閃,我的心開始煙霧彌漫。我又開始想念許澤新,那種想念就像黑暗裏的裏一星閃耀的火光,哪怕是燃燒的煙頭。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響幾聲接起來。他說:“啊,朱七七,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我張大了嘴巴,開始迷亂:“啊,沒有什麼,有點想你。”光是他的聲音就能讓我迷亂到語無倫次,迷亂到忘記矜持地跟他說想念。性別澤新嗬嗬的笑,好聽的聲音如潺潺的泉水流到我的耳朵了,讓我瞬間變得如此貪婪。我說:“我想見見你。”
“為什麼想見我?”“我想念你。”我像著了魔一樣地跟他說出我內心隱忍的話。
“恩,好,什麼時候?”
“明天中午,你來我家吃飯吧。”我頓了頓,激動地咽了口唾液:“我做給你吃。”
“啊,我最喜歡吃家常菜了,明天我去的時候給你電話吧。”
“好。”我掛了電話,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肌肉還僵硬地扯出一個微笑的紋理。昏昏然的感覺讓我快樂的下一秒,指間的疼痛把我拉到現實裏。煙灰已經落在地上長長的一截,死亡的最後一秒,它吻了我的手指。
5
我拍了拍裙子,準備回家,回轉身的時候才赫然發現身邊坐了一個人。是一個男孩子,頭發是極短的毛寸,右耳朵帶了兩枚精致的小環,他的右眼眶烏青,嘴角還有幹涸的血跡。我看見他的側臉,在柔軟的燈光下有著對比鮮明的剛毅。他說:“嗨,借支煙抽吧!”他的聲音很好聽,但是語氣微微冰冷。
我重新坐下來,給自己燃上一根,再把火機送到他唇邊的煙頭上。一陣風卷過來,滅掉,我有點尷尬。他忽然偏過頭來,嘴唇在離我10公分的地方停下,火光閃耀,隔著兩支煙的距離,我有一種被親吻的錯覺。我皺了下眉頭,這個男生也太隨便了吧。我語氣不善:“你打架了?”“恩。”“你是混混吧?”“恩。”我忽然就沒了話說。
一支煙的死亡,幾分鍾的沉默。
“以後不要抽煙,更不要在大街上抽煙。”他說:“你記住了,我不再提醒你了。”
真是好笑,於是我就笑了:“你對每個陌生人都這樣教訓嗎?”
“這樣不好。”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個混混,一個剛打完架就在午夜12點的路邊跟女孩子借煙的混混說,這樣不好。這個世界怎麼了?我咬著牙齒,好笑好氣的念頭充斥了整個腦海,我像頭發瘋的小獅子一樣跳起來:“不好?你是一個混混,憑什麼指責我,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再見!不對!是再不相見!”
我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好象已經坐了幾天,裙擺已經落了一層灰。有時候我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上一秒的快樂,和下一秒的憂傷就是一刹那的念頭而已。他喊:“朱七七,我叫高天寒,不認識不代表沒有牽連。”
我驚訝得回過頭,他孩子一樣地笑了,然後別過頭去,像是想著什麼甜蜜的事。他知道我的名字,不過,這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我轉身離開。我決定以後晚上不再大街上抽煙了。
雙雙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房子,她說:“七七,我想好了,我原諒你了。為那點事絕交太不值得了,畢竟你總替我抄數學作業。”如果是平常,我肯定會不懷好意地諷刺回去,那還是不要原諒了。可是,許澤新要來了。我心花怒放,陽光燦爛,有著暴風雨也摧殘不掉的好心情。我說:“啊,雙,你真是好人。我愛死你了。”她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許久說:“你沒發燒吧?”
我破壞了屋頂一角上住的蜘蛛一家,它們驚慌失措地逃竄,我笑得沒心沒肺。我去超市裏買了包裝精美的土豆和雞翅,回家將土豆絲切得極細極細,從刀尖裏吐出來,露出半透明的嫩嫩的微笑。我換上漂亮的牛仔連衣裙,魚尾的裙擺像是對幸福的召喚。
許澤新來得很準時,他給我買了漂亮的水果,穿了很幹淨的白色T恤,一塵不染,像海芋花的白色蝴蝶。他微微地笑,我的臉肯定紅了。我說:“你看什麼?”“你今天有特別打扮啊。”這是多麼不可愛的一句話。我狡辯:“沒有,不吃飯就走人,怎麼那麼多廢話。”他把土豆絲往嘴巴裏送,我緊張地睜大眼睛看他的臉上綻放吃滿足的光:“啊,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女孩子做的菜。”
我有些得意,抓住男孩子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他接著說:“你不知道,我女朋友真的是個大小姐,走兩步就嚷累,更別提做飯了。”我幾乎立刻地從凳子上跳起來:“你怎麼可能有女朋友?不是沒有嗎?”“是好朋友我才告訴你的,怎麼樣,保密功夫不錯吧?”
好朋友?什麼好朋友?我們什麼時候變成好朋友的?
6
雙雙提著她的小皮箱子霸道地入侵了我的家。她說:“七七,我們同居吧。”沒等我把拒絕或答應的話說出來,她就開始熟悉地把衣服往空著的衣櫥裏塞。我啞然失笑,罷了,她對我的小窩的熟悉程度不比自己家少。她能輕鬆地找到我放抽屜鑰匙的地方。她知道我最怕熱。她知道我有幾件喜歡的衣服。她知道我撒謊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她知道的太多。
有一種女子,天生與你,相知相克,無法逃離,不想逃離。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我的生命裏還有什麼?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害怕。
再次遇見那個叫高天寒的男生,他臉上的傷已經好了,臉上露出清秀的顏色。他說:“朱七七,今天很無聊,陪我吃飯吧。”
第二次遇見高天寒的時候,暑假已經過了一大半,我和許澤新的交往悲哀而疏離。他喜歡吃我做的菜,喜歡跟雙雙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他的女朋友叫美佳,是個典型的青島女孩,時尚漂亮,心思縝密而淩厲,把自己的愛情捍衛地密不透風。我除了歎氣就是歎氣,身體迅速地瘦下去,背上的蝴蝶骨幾乎要飛起來。我害怕愈來愈殘酷的暑氣,怕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就暈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高天寒的樣貌仔細看是有幾分熟悉的。我笑:“我是不是見過你?”“恩,見過一次。”“你很像我見過的一個人。”“誰?”“一個男人。”我開了一個俏皮的玩笑。他嗬嗬地笑,大口大口地塞著漢堡。他吃東西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呱唧嘴,嘴角沾的都是沙拉醬,我好笑地看他。我說:“我沒時間陪你,我要去買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