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3 / 3)

魚兒總想躲在水裏,鳥兒總想躲在林子裏,我呢,總想躲在自己的心裏--躲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感到既興奮又安全。在捉迷藏的遊戲中,沒有誰能贏得了我。

蒙娜麗莎那著名的微笑--使我忘卻了微笑是一種表情,而以為它才是世界的象征。微笑使這個女人出名了,並且構成她的專利。

在群山中間,我真想做一塊石頭--仿佛石頭才是世間惟一牢固的事物。我對除此之外的一切深表懷疑:肉體會腐朽,感覺會消失,文字會湮滅,甚至精神也會枯萎……隻有石頭才是物質中的物質,才是時間的對手。

我對鄉村有一種錯覺:以為它永遠停留在我的記憶中,停留在人類的農業文明時期,保持著舊時代的各種文藝作品所描寫的狀態……其實鄉村的變化遠遠要比我本人巨大得多。它的現實隨時會使我的記憶破產。作為農民的兒子,我並沒有背叛鄉村,但鄉村背叛了自己。

海底的沉船擁有最難以打破的夢境--這簡直是沒有時間概念的睡眠。甚至它隨身攜帶的那些寶物,也失去了在人間的價值,而成為地獄裏的殉葬品。

植物學家告訴我:熱帶雨林裏有一些樹種,壽命很長,但隻開一次花、隻結一次果;在開過花、結過果之後,它就死了。當我觀察著那狂熱的花、致命的果,仿佛目睹了一場死亡的慶典--以至懷疑它寂寞的一生,都是為死亡所做的漫長的準備。

空虛的雲,也一定有其核心--或許是一顆濃縮的水滴(足以使海洋失重),或許是一道藏在刀鞘裏的閃電,當然,還可能是一句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兌現的預言。

和平之神借助畢加索之手,畫出了那隻平凡的鴿子--它無形中成為神聖的化身。畢加索當時的創作衝動,其實來自於神意。鴿子們有福了!

樹葉是大自然的印刷品。雖然那上麵書寫著的是我們讀不懂的文字。

靈魂是沒有性別的。如此推論的話,愛情隻產生在肉體之間,就像不同色彩與花紋的紙糊的燈籠,幽居其中的燭焰卻是相同的。我們感受到的僅僅是對方的形式所導致的投影。

鏡子的獨白:我從來沒有給自己寫過一封信。我永遠是別人的讀者。

由於距離太近的緣故,小提琴手緊握的琴弓,仿佛是在自己的喉嚨上摩擦著。音樂也像是人性的嗚咽。我懷疑他自身也陶醉於這種殘酷的幻覺。

當孤獨的桅杆從遙遠的水平線上浮現,我的夢首先被觸動了。蘇醒是一種尖銳的疼痛。我用月光紿自己鍛製了一副首飾。並且準備在必要的時候,用它去收買黑暗。

呻吟是無師自通的古老的語言。如果它在陽光下幾近失傳的話,隻能證明人類太會壓抑自己了。

當潮水在岸礁上鼓掌的時候,我感受到的是一種孤獨的慶祝。甚至我都不過是偶然闖入的無關的聽眾。大海的興奮是無法理喻的。

每個人的指甲,足以證明他至少是一名退役者。一生中將無數次地修剪自己殘餘的尚武精神。

驃騎兵更多的時候是疾馳在自己恐怖的夢境裏。那想象中的馬匹永遠不得安寧。黑暗的臥室洋溢著鬃毛與熱汗混雜的氣息。

天堂不見得就高於我們的屋頂,不要認為它難以接近。這是樂觀主義者的看法。舉步維艱的悲觀主義者則時刻提防著地獄的雷區。

惠特曼曾經歌唱過帶電的肉體--所以我認為,死亡意味著一次停電、一次無法避免的憂傷的事件。

在鍾表的內部,有著極其複雜的行政機構。而我們聽見的僅僅是宮廷詩人那機械的吟哦。

山區的牧羊人趕著成群的白雲回家。直至黃昏的羊圈再也無法收容這些漂泊的靈魂。他揮動皮鞭的動作在我們看來不無誇張。或許,這正是誇張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