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水手,可以與波浪妥協,卻拒絕向岸投降。這種對立的情緒是大地無法原諒的。
被縛的布魯諾,在遙遠的廣場上承受了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的火災。雖然它並未燒毀任何建築物。
仇恨是一道遲遲未能解禁的鐵絲網。你簪上一朵暖昧的野花--以標誌這是由愛情產生的。所以,連仇恨本身都像是漫長的哀悼。
你的夢境在現實中有著必要的報應。伴隨著起伏的鼾聲,一小片燈光(像舞台上的那種)正移動在距城市很遠的田野上。遠方渾然不覺的莊稼,忽而變暗,忽而被照亮……
我摸摸怦然跳動的胸膛,裏麵有一間小小的銀行,儲蓄記憶。饑寒交迫的時候,吃往事的利息……這證明了我的貧乏抑或富有。
我盡可能以樹枝的真誠,接近鳥,接近鳥擁有的天空。減少好奇心。不驚動它。甚至努力克服觸摸其逼真的羽毛的願望……
火柴盒是世界上最小的抽屜。我一次又一次打開它,偷盜火的睡眠與火的日記。原來火像失憶症患者一樣沉睡在一隻黑暗的抽屜裏。
花園籠罩在寧靜之中,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即使你滿腹心事經過這裏,也會成為健忘的客人。
蜜蜂的刺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冷兵器。它卻使擅長溢美之辭的詩人們學會了畏懼。
記憶是對生活無法抑製的重複。雖然這種重複總有一天會失去它良好的耐心,我們的生活隨之而失去價值--成為陰影中的淪陷區……
奧德修斯把自己捆綁在桅杆上,頓時體會到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的那份悲壯。他們冒著同樣的危險,卻是為了盜取不同的事物:海妖的歌聲是異端的美,天堂的火種則是神聖的光……這就是盜火者與竊聽者的區別。這就是他們的幸運與不幸,他們享受的冒險的樂趣以及不得不承擔的懲罰。
我每次走向西湖的斷橋,首先想到的是一個傳說:這是白娘子與書生許仙相遇的地方。看來這座橋梁並不具備現實的意義。或者說,這個傳說是因為現實的插足而中斷的……
記憶在黑暗中也能閃閃發光的原因,是它經曆了時間的冶煉而逐漸呈現水晶的梭形。我們生命中的光線都集聚在它的邊緣。
一幅描繪海的壁畫,使室內回蕩著有限的濤聲。你是一個被潮水搖晃著的假設,永遠與真實相距一步之遙。
一隻印第安人的獨木舟,文身塗麵,漂泊在一部美國小說的過渡段落。手的劃動。土著歌謠的阻力。毒箭或篝火……你恐懼地合上書,一切都因你聯想的中止而被衝向下遊。
我是將鄉村的炊煙作為一種單薄且易逝的紡織品來看待的--源源不斷地提供了想象中的溫暖,同時呼喚著我纖弱的感動與不規則的歌聲。
一個中國的女研究員如此評價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她提供的答案未必是我們的答案,但是,她發現的問題仍然是我們的問題。”或許,人類的曆史就是為問題而活著,為答案而死去。
秦始皇的兵馬俑是一支戰勝了時間的部隊。時間從一開始就成為他們最強大、最難以征服的敵人。他們沉默的呐喊勾勒了一場發生在地層下的戰爭。一場孤獨的戰爭。
梵高筆下的向日葵是一叢具備神性的植物--神性構成它身上怎麼也揮霍不完的熱量。有了這種觀點,即使路遇真實的向日葵,我也會懷疑是其贗品。而那種精神恰恰是無法模仿的。
預言家實際上擁有述說一切的欲望。可我們傾聽到的僅僅是被證實的那一部分。事物在兌現之後才獲得價值--但這是遲到的價值。
如果你在暗夜裏聽見窗外有若隱若現的槳聲,那隻能說明它來自不可知的水域。甚至你的體內,都可能有一條匿名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