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黃建明轉過身,看著嚴青荃。他平常看習慣嚴青荃的眼睛,但在黃昏濃重的金色之中,他的眼睛就顯得流離而不可捉摸。黃建明歎了口氣,說:“你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生氣的。”

嚴青荃問:“那你為什麼生氣?”

黃建明沒做聲,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嚴青荃一副坦蕩的樣子,好像根本不知道黃建明是為什麼原因而生氣。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嚴靜舫是什麼意思,黃建明都猜得出來。她叫嚴青荃回上海,說是等著這個客戶的活兒忙完,但是黃建明敢打包票,嚴青荃下一個客戶肯定還是嚴靜舫的朋友。嚴青荃怎麼可能猜不出來。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肯承認,而要這麼敷衍自己。肯敷衍自己,黃建明想,那還是因為愛自己,然而也隻到這個程度了。

嚴青荃見黃建明看著自己,但就是不做聲,就顯出有些發慌的樣子。他一發慌,因為心虛,就要先聲奪人地發火,於是他臉上就漸漸地真有些著惱,好像黃建明故意在氣他一樣,就說:“而且我本來就是上海的,回上海又怎麼了,我又沒說我就在北京呆一輩子。”

黃建明聽了,一下子坐起來,上下打量了下嚴青荃,然後點頭說:“還真沒錯,你留在北京可真夠委屈了,春天還有沙塵暴呢,你趕緊回上海,千萬別耽擱,遲一步都讓你受大委屈了。”

嚴青荃聽到他話裏譏諷,又看他神情也明顯的嘲弄,當時也有些氣。他自覺這麼跟黃建明低聲下去說話已經夠低姿態了,結果黃建明還不領情,結果本來還是半真半假地發脾氣,這下子就真的有火了。當時他惱怒起來,就說:“黃建明,你就事論事成嗎。我不就回上海一趟,你至於這麼陰陽怪氣嗎。我不過就是跟你住這麼一段時間,你還真把我當什麼呼來喝去的啊。”

黃建明一聽,他一下子爬起來,看著嚴青荃說:“是啊,你就是跟我住一段時間,我要是把你當什麼人,那就是我他媽不要臉,自作多情。但最開始是誰上我家來找我的啊,總不是我找你的吧。”

話一說出口他就知道糟糕,果然嚴青荃當時臉一下子白了,站起來就要走,黃建明立刻拉住嚴青荃,著急地說:“青荃,我胡說八道呢,我犯渾,你別理我這句話。”

但嚴青荃撥開黃建明的手,說:“沒錯,是我先來找你的。我自己送上門的。”他像是惱火到極點了,連聲音都微微有些發顫:“我他媽犯賤,成了吧,黃建明,我他媽當初犯賤,你滿意嗎。”

黃建明看見嚴青荃眼角亮亮的,知道嚴青荃這次是真的氣著了。他見嚴青荃要朝門外走去,就趕緊爬起來拉住嚴青荃的手,結果被嚴青荃扯開。他一時著急,一把抱住青荃,低聲說:“我錯了青荃,我剛才是氣著了亂說話,你別惱火成嗎。”

嚴青荃沒做聲,但是黃建明發現嚴青荃一直在微微抖著。黃建明心中後悔的要命,之前那些惱火早就沒了。他湊過去一邊吻嚴青荃一邊低聲說:“我剛才是心裏不痛快,結果氣昏了頭,青荃你知道我的個性,你別跟我計較成麼,我一著惱就要亂七八糟地滿口混賬話,你以前也知道的,你別記那些混賬話成麼。”

嚴青荃扭過頭沒看黃建明,他深呼了一口氣,像是要把情緒壓下去,好一會兒他才很平靜地問:“你生什麼氣啊。”

黃建明緊緊抱著嚴青荃,他怕一鬆手嚴青荃就會買當天的飛機票回上海:“我知道你媽的意思,你也知道,你知道還答應她,我因為這個才惱火。”

嚴青荃好像完全平靜下來,他很心平氣和地說:“那我要工作啊,有什麼辦法。”

黃建明突然就有些想哭的感覺,嚴青荃那句話說的那麼客套,就好像他是一個外人那麼客客氣氣地跟他解釋。黃建明一時說不出話,這時他看到嚴青荃還是把頭扭到一邊,看著別處,也沒看黃建明,就有些心慌,伸出手想把嚴青荃掰過來朝著自己,他的手剛剛碰到嚴青荃的臉,就摸到涼涼的一片。黃建明心中一驚,想拉著嚴青荃要看他怎麼了,這時就聽到嚴青荃警告說:“你別拉扯我,你再拉扯我我就揍人了。”黃建明就明白過來,嚴青荃是給氣哭了,但是又要麵子,不想讓黃建明看到,當時就抱住他也沒敢動。這時天黑的差不多了,黃建明怕一鬆手嚴青荃就要走,也沒去開燈,兩個人就這麼在黑暗中站著。

過了一會兒,嚴青荃低聲說:“我不生氣了,你別抓著我。”

黃建明沒鬆手,但是聽嚴青荃說不生氣後,他就將頭靠在嚴青荃背上,嚴青荃沒表示多大反感,黃建明這就稍微安心一點,好一會兒才說:“青荃,你喜歡我,對吧。”

嚴青荃嗯了一聲。

黃建明又問:“那愛呢?”

嚴青荃沒做聲,好一會兒低聲說:“我愛你,黃建明。你怎麼老是問。”

黃建明過一會兒才說:“青荃,對你來說,你覺得你喜歡我,你愛我,這就夠了。所以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要是兩人談個戀愛,這差不多也就夠了,可我想跟你踏實過日子,這就不夠。你腦子裏有沒有跟我一起過日子的念頭過?還是你就想跟我談那麼一次戀愛就算了?”

嚴青荃沉默了會兒,低低地說:“你別逼我做選擇成嗎。”

黃建明聽了,覺得又抑製不住的惱火,但他之前因為把嚴青荃給氣哭了,所以就好不容易按耐住脾氣,說:“我沒逼你做選擇,是你媽要你做選擇。你在北京住這些時候了都沒事,怎麼現在一下子又要回上海。你沒跟我住一起的時候,你媽怎麼又不叫你回上海了?”

嚴青荃也沒否認,好一會兒他有些試探地說:“那你幹嘛不能跟我一起回上海。”

黃建明有些惱怒地說:“我的工作要坐班,每天鐵打的朝九晚五打卡,我去上海做什麼?還得重新找工作。你當航空公司這麼好進?上海我家又沒什麼認識的人,我還得從基層幹起。你的工作彈性大,在哪兒上班都無所謂,你之前在北京不是幹的好好的嗎,你幹嘛非要我跟你去上海。”他感覺懷中嚴青荃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就又說:“嚴青荃,我知道你心中犯嘀咕,我說過我願意掏心掏肺對你好,你以為那是哄你嗎。我掏心掏肺對你好,那是要是有車開來,我他媽願意擋在你前麵,心甘情願,沒二話說。但這不代表平常做什麼我都要沒自己原則沒自己生活,一切繞著你打轉,你明白嗎?我是你情人,不是你下人。你要是覺得我喜歡你就該跟你去上海,沒門。因為這事不是你逼不得已要去上海,明明這事就是你媽的主意,而且你也不是非要回上海不可,我幹嘛要跟你一起去上海。”

嚴青荃被黃建明劈頭蓋臉說了一頓,半響沒做聲,好一會兒才說:“那你也別這麼一口咬定我不會回來的樣子成嗎。”

黃建明聽了,突然輕聲問:“那你會回來嗎?”

嚴青荃沒做聲。

黃建明那時突然覺得特灰心,就笑了笑,說:“你看吧。你得聽你媽的,你這個樣子,咱們在一起有什麼意思。你還是回上海跟你媽一起過日子吧。”

說完黃建明突然也倦了,就放開手,自己走到床邊然後坐下。嚴青荃本來就白,穿著又是白色的襯衫,房間沒開燈,黑暗中那麼看去,就是模糊的影子,像電視轉播中突然接收不到了信號。前一個劇情是黃建明愛過的某一個人,後麵是他將要愛的另一個人,然後在嚴青荃這兒,就接收不到信號,變成了劇情不明。

嚴青荃一直沒做聲,黃建明也不知道說什麼,他隻是在心中想,嚴青荃還是愛他的,可是他愛他,結果還是要離開他。

嚴青荃沉默了會,突然說:“建明。”他的口氣充滿懇求:“建明,你別這樣成嗎。”他走過去,挨著黃建明坐在地上,將頭靠在黃建明腿上:“我真的喜歡你,我沒像喜歡你這樣喜歡誰過,咱們別這樣成嗎,你就不能在北京等我回來嗎。”

黃建明伸出手,輕輕揉著嚴青荃的頭發。嚴青荃未必不知道將來的結果,他知道他回上海後,兩人差不多就相當於斷了。可是他像一個小孩子,以為隻要不去麵對,把這件事情拖著,就一切不會發生。“青荃,我以前談過很多次戀愛,如果我隻是想跟你談戀愛,我不會要求你太多的。你回上海也好,你跟你媽怎麼也好,都沒關係。我以前也長距離戀愛過,等時間久了,兩個人拖到沒感情了,那就分手得了。”黃建明感覺嚴青荃微微抖了下:“可是這次我真想跟你在一起好好踏踏實實過日子,你跟你媽這事兒,那就沒辦法避開。你媽現在是擺明了態度,她就是不想別人摻合到你們兩人的生活之中,你得是她一個人的。可我就是想加進來。我喜歡你,我真喜歡你,所以我得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要不是這樣,咱們按談戀愛那種方式耗著唄,就算這次不吵架,下次也還得吵。可有意思嗎,最後把兩人的耐心磨完了,遲早也得分手。我不是要你做出選擇,我隻是要你把我也放在你的生活裏頭,你懂嗎。光把我放在你心中,那還不夠,你得把我也放在你的生活裏頭,這才是我想要的。”

嚴青荃好久一段時間沒做聲,黃建明都以為嚴青荃是不是睡著了,他聽到嚴青荃小聲的抽泣聲。

“青荃?”黃建明有些著慌,低頭去吻嚴青荃,結果嘴角涼涼的,就知道嚴青荃又哭了。

“你他媽別逼我成嗎……”嚴青荃小聲哭著說:“你別怪我媽。我爸媽離婚後,我花了好久時間才適應過來……我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沒我爸的生活,然後我跟我媽一起生活這麼久,我已經習慣和我媽兩個人一起的生活了,我媽也是如此……我不是不想讓你摻合進來,可你得給我時間去適應……”他的聲音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然後因為意識到自己委屈,又變成一種軟弱的指控:“你就當我笨成嗎……我適應什麼都需要挺長一段時間的……你得給我時間讓我去習慣……你別這麼逼我成嗎……”

黃建明就不做聲了,隻是吻著嚴青荃,輕輕舔著他的眼淚。嚴青荃好像一個特別難過的小孩子,哭到後來就有些茫然,忘記自己為什麼哭,隻記得自己在為一件不開心的事情哭一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黃建明就低聲說:“別哭了,啊,青荃,是我錯了,你別哭了啊。有事咱們明天再說,成麼,你先別哭了啊。”但是他那時心中就有些悲涼,黃建明想,自己和青荃是真的完了。之前他和嚴青荃也不是沒吵過架,但基本都是當天吵完當天解決。如果一件事情要說等到第二天才能解決,那大概就是真的完了,再也解決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