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明在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航空公司,從地勤做起,做到現在專門麵向vip的大客戶經理,在同齡人中他算是升的比較快的了。當然,在他家人眼中,他還是沒出息的那個。真有出息就直接進家族企業的生意,也不至於去給人打工,還得看別人臉色。不過黃建明自己不在意,他沒什麼上進心,從懂事起就打算坐吃山空的個性,目前手頭這份工作薪水挺不錯的,發展前途也好。他的薪水夠他平時花天酒地,不用跟家裏要,怎麼說在家人麵前腰杆都挺的直一些。後來遇到了嚴青荃,兩個人又都喜歡對方,這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事情。黃建明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真的挺幸福的。
所以在他和嚴青荃認識的第三個年頭,黃建明在家裏搞了個浪漫晚餐,說是兩人認識以及同居第三年的紀念日。嚴青荃其實不太在乎紀念日之類的事情,在他小時候的記憶中,父母結婚紀念日差不多都是以吵架告終,所以紀念日對嚴青荃來說,還有點點細微的膽戰心驚的餘波。但是他看黃建明這麼高興,一臉掩飾不住地得意著變出鮮花和禮物,然後站在一邊,想裝作不在意卻忍不住流露著等待讚揚地看著自己,嚴青荃慢慢地心裏居然也跟著有些孩子氣的喜悅了。
兩個人這麼一邊吃飯一邊漫無邊際的聊天,結果就說到兩人到底是哪天遇到的。這麼一說才發現雙方都不記得。
“反正是在冬天。”黃建明最後總結。
“過年前,快過年了。所以我媽來北京辦事,順便接我回去過年。”嚴青荃笑著補充。
黃建明這時想起一件事情,就鬼頭鬼腦地問:“今年又回上海過年?”
嚴青荃奇怪的看他一眼,說:“當然,我得陪我媽過年啊。”
黃建明馬上垂頭喪氣說:“你每次都那麼晚才回北京,我忍的可辛苦了……”說著他眨了眨眼,說:“咱們給你媽找個男朋友吧?”
嚴青荃瞪了黃建明一眼,說:“就算我媽有男朋友,那我也要陪她過年的。你就別打那些歪主意了。”
黃建明不死心地問:“那今年你能回來早些嗎?”
嚴青荃搖搖頭:“怎麼也得陪我媽過完元宵。”
黃建明聞言有些不滿地歎了口氣,說:“說是過完元宵,每次回來都是元宵節後好幾天了,去年是元宵節後又拖了一個星期,你根本就是樂不思蜀。”說完他誇張地將頭埋在兩臂之間。嚴青荃知道他在演戲,所以笑著不理他。但是過了好一會兒,黃建明還維持著那個姿勢,嚴青荃有些擔心,就伸出手碰了碰黃建明的頭發,小聲叫著“建明?”但是黃建明沒有搭理。
嚴青荃知道黃建明一定是在捉弄自己,但是他看著黃建明這麼沉默地趴在桌上,像是悲傷到沒有力氣的樣子,就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嚴青荃有些坐立不安,他過了一會兒,還是站起來,走到黃建明的身邊,輕輕推了推黃建明,說:“建明?”
黃建明猛地抬起頭,咧嘴笑著說:“逗你呢,你怎麼這麼好騙。”
嚴青荃怔了怔,他沒有生氣,隻是像被黃建明這句話給問住了,有些茫然的樣子。他想了想,才慢慢地說:“我知道你在捉弄我,可是我怕萬一哪次是真的,萬一哪次你真的難過……”
黃建明本來笑嘻嘻看著他,聽見嚴青荃這麼說,神色就慢慢變得認真。他依舊將頭靠在自己胳膊上,另一隻空出的手就去拉住嚴青荃的手。他像是第一次碰觸到嚴青荃的手一樣,手掌摩擦著嚴青荃的手掌。嚴青荃垂下眼睛,看著黃建明與自己手指交錯,低聲說:“我說過的,我會對你好的。我說過會對你好,就不想看著你難過。”
黃建明看著嚴青荃,每一眼都像要留下一個印記。他好一會兒才笑著說:“你不想讓我難過,過完年就早點回來。”
嚴青荃馬上想也沒想拒絕:“不成,這是兩碼事。”
黃建明也意料到嚴青荃會說這句話,這時他就趕緊接上話,說:“那你怎麼補償我?”
嚴青荃就知道又被黃建明騙了,但是看到黃建明一臉得意與頑皮,他也就笑了,說:“那你想怎樣啊。”
黃建明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有點上海口音,聽起來糯軟,當時心都要化開了,就趕緊湊過去笑著在嚴青荃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嚴青荃臉一下子就紅了,但也沒拒絕。黃建明這時樂的心花怒放,湊過去一邊吻嚴青荃,一邊含糊地說:“說真的,記得早點回北京啊。”然後他聽到嚴青荃“嗯”了一聲。
再過了幾個月就是過年。等過完年,嚴青荃發現了一件事情,黃建明給他短信和電話的次數沒有去年過年時多,甚至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玩笑地催著自己回北京。雖然短信中他依舊溫柔而肉麻,但似乎有一點點回避的意思,甚至黃建明每次發來的短信都像是一個陳述,表達自己的愛,但是卻害怕對方的回話。嚴青荃心中有些嘀咕,但又不想在嚴靜舫麵前表現出來,結果那幾天就過得有些坐立不安。等過完十五,嚴青荃就去買了飛機票,然後打電話給黃建明。黃建明在那頭是真真切切高興的,但是高興之中又有些其他的情緒,嚴青荃分辨的出來。但那不是厭倦或者冷淡,嚴青荃隻知道黃建明的高興中藏著什麼。黃建明藏得那麼小心,不想讓自己發現。
等嚴青荃回北京的時候,他一下飛機,看到黃建明正在等著自己。黃建明看見嚴青荃,就跑了過去,也不管別人眼光,拉著嚴青荃輕聲說:“真想你。”嚴青荃就放心下來,黃建明還是那個黃建明。
因為嚴青荃選了下午的航班,就正好等著黃建明下班後和自己回去。等下班後,黃建明拉著嚴青荃,說:“咱們打車回去。”
嚴青荃有些吃驚:“不開車?你喝酒了?”
黃建明搖了搖頭,笑著說:“上班呢,哪敢。”
嚴青荃這時有點點覺得不對勁,就停住腳步,問:“建明,出什麼事了?”
黃建明回過頭,雖然還是笑著,但有些無奈的樣子,說:“咱們先回家,回家吃完飯我跟你說。”
結果那頓飯嚴青荃吃的完全沒有滋味,他一放下筷子,就盯著黃建明看。黃建明這個時候去摸煙——他煙癮不大,加上嚴青荃不吸煙的緣故,黃建明除了喝醉,也一向不在嚴青荃麵前吸煙的。嚴青荃看到他的動作,就知道一定發生什麼大事了。他看到黃建明吸著煙的側臉,居然有幾分愁苦的樣子,突然就覺得陌生起來。他習慣黃建明總是那麼無賴、嬉皮笑臉甚至發火的樣子,印象中嚴青荃沒見過黃建明苦悶的時候,那個時候黃建明好像胸口有一口沉重的氣出不來,就靠著吸煙來一口口地換氣。嚴青荃看著看著就有些怕,他覺得自己又像回到那個夢中,夢中他看見黃建明難過的讓他揪心,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黃建明過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嚴青荃嚇了一跳,才發現他是去把窗戶打開。黃建明回過身,看見嚴青荃看著他,表情就變得柔和起來:“剛剛不自覺抽了煙,真是的,忘記你不吸煙了。”
嚴青荃看著黃建明一會兒,說:“建明,到底出了什麼事。”
黃建明平靜地說:“青荃,我把車賣掉了,過陣子這房子也得賣掉。”
嚴青荃吃了一驚,他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黃建明又說:“家裏的生意出了事兒。現在我家欠銀行一筆賬。我爸急的住院了,家裏一團糟。你知道我哥和我妹,他們都是在我家自己的生意做,所以一出事,生意完了,他們真是什麼辦法都沒有。好在我還有個正經工作,所以現在我家隻能靠我了。”
嚴青荃這時冷靜下來,說:“過年的時候發生的?”
黃建明搖了搖頭:“其實之前就不對了,但是我爸野心太大,想賭一把,加上覺得我沒用,拿的是死薪水,所以也沒跟我說。過年前一陣子我本來就覺得不對勁,後來討債的上門,才知道整個事情。”
嚴青荃沒做聲,他走過去,坐到黃建明身邊,說:“你把房子和車子賣掉後,還有多少要還?”
黃建明抓了抓頭發,說:“我家所有的財產加起來都還不夠,不過銀行說,剩下的款子不算特別大,說我可以慢慢還。”
嚴青荃盯著黃建明,說:“你當時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短信裏一點口風都沒透露。”
黃建明看著嚴青荃,看著他突然就溫柔地笑了:“我這個年過的挺糟糕的,不能讓你跟著過年過的不痛快啊。”
嚴青荃沒做聲,他認真想了想,說:“沒事,你把房子賣掉後,咱們就搬我那兒來。你知道我爸給我弟買了套房子,我那房子空著,不如咱們就搬回去。車子我平常在家也不開,你開好了。”
黃建明笑了笑,說:“好啊。不過我就不開車去公司,太遠了,油也漲價,我這些日子都是坐地鐵和公交車去公司,也習慣了。”
嚴青荃靜靜地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然後問黃建明:“你還需要多少錢。”
黃建明沒做聲,隻是看著嚴青荃溫柔地笑著,然後搖了搖頭,說:“青荃,我猜你知道這件事情後,肯定就會打電話給你媽。”
嚴青荃有些著急,說:“我媽有錢,你家還欠多少,我讓我媽先幫你墊著。”
黃建明真的笑了起來,他看著嚴青荃,就伸出手捧住嚴青荃的臉,然後專注地看著嚴青荃,好像看一個非常年幼的小孩子。年幼到黃建明想捧在手心,或者藏在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捂著他。他願意像嚴靜舫那樣,把整個世界過濾一遍,單獨挑出好的給他看。有時候黃建明覺得嚴青荃像是自己在童年時候做的夢,夢中他知道世界上有著不好的事情,但哪怕遇到最壞的事情,他會堅信睡一覺也就會過去了。童年時候黃建明那種對世界莫名的天真和信任,隨著長大後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漸漸地替換成了如何機智地嘲弄世界,對糟糕的事情習以為常,相信事情總會變得更糟糕,以此顯出自己的智慧和世故。嚴青荃在他們中像一個不合時宜的人,簡直有些落伍般的簡單。黃建明以前總是喜歡半真半假地逗逗他,現在他有點後悔。